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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巴音博罗

 

长诗



巴音博罗

  颂
  龙兴之地,那东方的小小婴孩诞生了。像大海簇拥着千枝百朵的雏菊盛开在时
  代的披风上,像黄肤色列车穿过沉沉长梦把清越的笛音留驻。
  啊……龙兴之地,那金色的小小婴孩他诞生了。像嵌饰在纪念碑顶尖上的一颗
  寥廓星辰唿哨滑落,像妇婴医院的产房拉开了晨曦啼唱的窗牖……
  
  人们在国土栖息的广场上肃立,寂静也屏住气息。谁是那早逝帝王的遗孤?谁
  是这盛大节日的神谕?一阵灵思吹拂的风掀开了夜色凝重的大氅,
  
  一阵灵思吹拂的风吹来了沉迷忧伤的罂粟气息……
  
  不再把九龙壁上的缄默轻唱,不再把汉白玉华表上的巍峨颂扬,一座笼罩千年
  的大庙向层峦叠嶂的群山示意.一幢新时期的摩天大厦向穿城而过的河流鸟瞰。
  
  那金色的小小婴孩儿多么神奇,他从皇陵圣墓的风水宝地诞生了。像孵化太阳
  的御花园哼着摇篮曲,像午夜的羊群乘风涌进星光阑珊的天庭……唱吧.跳吧.
  尽情嬉戏吧!挥洒你的金色汁液恩赐饥民,佩戴你的紫金王冠威仪八方。
  
  远方的帝国、共和国和独联体,远方的联合国大厅灯火辉煌,座无虚席的外交
  官们多么像那篇著名宪章上的黑色字母排列有序:
  “我们接纳了东方古国的遥遥敬意,我们倾听了龙兴之地的美丽传说,我们也
  把我们的祝福一一回报。”
  就像远古时代吟诵《神龙赋》的穷酸秀才,挥着长长的袍袖涕泪满襟,就象除
  夕夜舞着龙灯的英俊小生把蒸腾的汗气迭迭推动……
  那正当受难的王子慷慨悲歌,那大风骤起之前心灵的纯粹悸动,把爱情和权力
  的欲望徐徐描述。
  
  哦,民间!东方的小小婴孩诞生了。他须髯逆鳞,龙舌似剑,他用紫气东来的
  背景为我们伴奏,用云蒸霞蔚的气势烘托着广场上的悲剧氛围:
  一首新汉诗在人群中久久传唱.像海平面上浪花递给浪花,像那位伟大的男高
  音歌唱家把美妙绝伦的歌喉向天涯吹送——
  
  
  时光呵!银光闪闪的鳞片呵!在大地上宣战荒芜的伟力哟!……
  
  这是一首人人皆知的歌谣,修订史籍的大学士说。这是一首衔接世纪的悲壮合
  颂,可是谁是那青烟一缕的凤?
  
  谁能将高出我们仰望的梦幻之翼轻易折断?
  
  哦……消逝!我的可以随意磨灭的篇章,祖先墓地的朝向。听吧,光荣的号角
  在吹奏,古战场上的骷髅乐器呜呜作响.阴暗沉重的老墙脱掉了苔衣,又一个
  伏羲族的小王子露出了微笑。他向我们宣告?时辰到了——苍生啊,时辰到了!
  报出你们的姓氏和种族,说出你们的英雄见解和聚义大厅……
  并把我们的祝福称作吉祥。吉祥。吉祥。
  
  第一章
  惊蛰已过,那唱着“引龙归”谣曲的乡民回到旧宅。水呀水呀,环绕我们眼眶
  中的饥渴更深更浓了
  “把路引过来!”神情肃穆的老人们说完,又沉回了地下。
  
  一条灰烬的路连接着天庭,一条灰烬的路连接着厚土里的丝绸腰带……
  而我们的古都多么威严,屋脊高耸的琉璃瓦壮丽无比,太阳那辉煌的车轮隆隆
  滚荡——穹窿万里,彩云上的节日妙不可言,像一道大红的御墙拦截住我们的
  视线……正午的旗帜没有阴影,正午的旗杆浓缩成一点,那高悬的徽章傲视环
  宇万物。
  
  “把路引过来!”我们有十块钱就能丈量古都的黄色小面的。
  在公正的阳光下,我们还有像路畔那墨绿色松枝一样锋芒毕露的法律,可是人
  头攒动的介们又懂得什么呢?
  一碗龙须面还是剃龙头的手艺家什?!
  
  如今龙巙星已然黯淡,就像祭祀龙王的寺庙:
  “我决不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也不禁止妇女们擅自出门,我也不翻箱倒
  柜将先王的龙袍拿出暴晒……”    ·
  啊……这么辽阔的地平线任我宰割:跑马圈占,建造宫殿,这是多么愚蠢的行
  当。
  这么辽阔的大地要什么疆域?!
  要什么红绿灯交通警察和单行线?!
  
  我有幸亲耳聆听商代的大磬和盛唐的羯鼓,我有幸沿着那灰烬之路效法殷殷龙
  吟和八面来风——
  风箫辍吹的人,请让我的灵魂歇憩在你律动的指尖上,像蜻蜓般的小飞机停落
  于扑闪闪的黑睫毛……
  那灰烬之路也许不宜做降落跑道,那灰烬之路通向异乡通向迅疾奔驰的地平线……
  
  路畔的典当铺呵.路畔的花圈店没有哀伤。我也是农贸大厅中高声叫卖的小商
  贩,我也是长途汽车站一去不返的外乡人.我也是高级宾馆红歌厅里贩运青春
  的陪舞女,我也是在堆积如山的垃圾场挑拣珍宝的失业者……哦,那乘着钞票
  潇洒试飞的老板们多么轻松,他们被一阵乌云逮住了,又连累了季节深处的故
  土,
  连累了一个少年纯贞的目光——那下等录相厅中的浪笑和呻吟,使惊愕张大嘴
  巴瞬间度过了童年。
  
  “把路引过来……”母亲们的泪比盐还重。
  
  慑于我声音的威力,《诗经》里的羊群在安祥吃。风吹开玻璃之夜和水晶之
  夜,风吹开万里关山中的一轮满月,狮子悄然远去,我的马匹还在静谧里吃
  陶醉呵,欢乐呵!白天,我是混沌初开的天地之王。我是银辉轻洒的月亮之王。
  我是精通象形文字的语言之塔。我是四方之王百兽之王。和你们——满腹经伦
  的大臣们在一起,和我忠实的百姓们在一起,和那个双目如星、嘴唇比野
  还甜美、乳房比鲜桃还多汁的侍妾在一起。这是我长长的光荣的伤口。是我黑暗
  普照的大地,我的兄弟们啊!
  
  我的手提大哥大的信使们!我知道朝代更迭的消息的来处。我也知晓莽袍玉带用
  不着换洗,宛如血液滋养的年号。
  
  “把路引过来……引过来……”那个菊花满头的智者说:“我选择了平原、山
  岗、森林和河流做我血液的栖息地,我的小羔羊们啊,我的爱比帝王之梦还博
  大,比洞房之床还宽阔,你们哀哀的眼睛将看不到我的衰老,如同家俱看不到
  圣殿里的曙光,如同国家公务员为军乐队的威武乐声而觳觫……”
  “我曾经是我祖先的祖先,是巍然屹立的一座高峰的灵魂,在洒满远古之光的
  大鸟巨翅下喃喃细语:什么是合唱的血液?什么是默不作声的启示?什么是苍
  苍雪山上士兵们失声的呼喊?什么是这块生生不息的疆土上人民用滔滔不绝的
  泪水、汗水和精液慷慨浇灌的光荣和欢乐?”
  
  第二章
  现在,当一切都暗下来,当一个繁华殆尽的国度成为收留亡魂的大墓——甚至
  连幽灵本身都失去了活力和生气。啊……沉寂!还有什么能比你那蝙蝠似的翅
  膀更锋快,更具有切割时光的魅力。  (黄昏是你切下的一块祭奠的大蛋糕,还
  有冬日的钢铁大——那现代文明的黑色钢琴,如今它静卧在冰冷的河冰上,)
  如今它把沉思的粗糙之沙缓慢梳理。
  也把丛丛枯树点燃像点亮白色烛盏。也把殡仪馆的辚辚运尸车稍稍羁绊。
  
  谁屏息敛翅停在空中久久俯瞰?
  
  坠落!我对你满怀空想,就像舞蹈之焰对灰烬的痛爱,就像羽衣道士在披发若
  风的霞霭中挥剑将烛火劈为两半。而法典上的监狱还在下沉,一座繁华殆尽的
  城市比少女的闺房还沉闷,比一个重返人间的贵族头颅中厚重的积雨云还沉闷。
  
  雨呀雨呀你为什么不愤怒?
  
  你真的要将那苍黄的灾难吹向宫殿?天神地伏,龙吟虎啸。现在,当一切都暗
  下来,当一个青翠欲滴的红缨牧童挥起小小的皮鞭将羊群从天穹急急赶回,恶
  风暴起山岳崩摧。天堂之鼓在剧响,滚滚霹雳像落地雷将罪徒之心劈碎。看哪,
  那黑云翻卷的老海躁动不安,花园被旋转,越升越高又猛然摔下,仿佛蜂房把
  千万只毒针刺入无辜的裸体……呵,齑粉!我祈求那威严的大法官快快开口说
  话。在屋宇之上,我祈求鞭挞我们脊梁的柔韧长鞭快快暴响,就像神掌握的闪
  电。
  
  龙即闪电!
  
  第三章
  拎一桶火焰在圆明园废墟的夕晖中涂抹晚霞的龙。拎一桶牲畜血在鬼节之夜把
  漫山遍野的火把一一浇灭的龙。用国库券兑换现钞的龙。坐在办公室把后半生
  浸泡在龙井茶里越泡越淡的安闲之龙。为一对男女保媒搭被人们称作乱点鸳
  鸯谱的月老之龙。出卖自己影子谋生的龙。一梦千年的龙。拥有整整一腔大海
  无论如何奔跑也不溅落一朵浪花的龙。冥感的龙。被帝王射伤的龙。盘曲回环
  惊吓孕妇的龙。无角之龙。面壁之龙。夜夜与紫虬髯客偷欢的龙。凌云奋鳞凶
  神恶煞的龙。被法庭传唤用一辆旧汽车抵押欠款的龙。在节日中装饰霓虹灯的
  龙。在《渊鉴类函》中衔出元甲图的龙。以及衔着巨烛替代太阳笼盖千里沃野
  的夜巡龙。坐着古代的一首诗游览长江的龙。妻妾成群的龙和金屋藏娇的龙。
  在公共厕所的白壁上贴“根治性病”广告的龙。用祖传药方诊治单相思的龙。
  精神失常的龙。在母亲的白发上一步一趔趄的龙。麦田守望的龙。喜欢“好莱
  坞”的经典之作而不欣赏革命现代京剧的曲艺之龙。施雨安坟的龙。将龙窟搅
  得乌烟瘴气的龙。盘踞在龙椅上取笑大臣的龙。强奸宫女的龙。在戏曲脸谱上
  飘然欲飞的龙。落为寇的龙。吸毒的龙。悔过的龙。用西药治病的龙。没有
  传说的龙。民间艺人用雪和露水在团扇上的龙。给王母辇驾的龙。血液入地
  长成琥珀的龙。以酒代水的龙。在流行歌曲中一炮走红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龙。
  吞雷的龙。祈雨的龙。劈山造田的龙。死后二十年平反昭雪开追悼会的龙。用
  星福观照生日时辰的龙。为生者寻找墓地的龙。从旭日初升到夕阳西沉慢慢被
  扑克游戏机一口口吃掉的龙。唱赞歌的龙。投降变节的龙。被史学家遗漏二百
  年又补遗的龙。喜欢当木乃伊的龙。翻身的龙。打工的龙。玉玺上的龙。……
  哦,那跳着《华丽大圆舞曲》在一首爱情主题的古典交响乐序曲中咏叹沉思的
  龙。打钟的龙。念佛号的龙。一生比一柱香短比袅袅青烟要长的龙。在诗情
  意般描绘月亮从海上升起至沉没西山的良辰美景后又在《霓裳羽衣曲》中担任
  乐队指挥的龙。仙音入耳的龙。环佩作响的龙。寿终正寝的龙。天籁遥闻的龙。
  啊……在黄河大合唱中喉咙喑哑的龙。
  
  皮肤上交织风雨雷电的龙。
  
  啊,龙的家族!我能点出一百个你的大名(那蟠龙、螭龙、虬龙、土龙、菱龙、
  苍龙、应龙、黄龙、火龙、石龙、龙、毒龙、斑龙、孽龙、痴龙、骊龙、睡
  龙……啊——青铜之龙!你是我们的龙公龙母,我们是你的龙子龙孙。)
  
  我能点出一百个你威严的大名,却不能说破一个你的来处!
  
  第四章
  戏剧上演。在寥阔的荒漠上,一座非人间的大理石剧院夜色阑珊,紧锣密鼓的
  戏剧正在上演,在给不毛之地的黄沙看,给荒凉看,给堆堆遗骸上的漂浮磷火
  看,
  给直上青天的孤烟看……
  
  今晚,那来自西方的财宝探险家远涉重洋,他们和东方的取经朝圣者在这里相
  汇——他们相互寒暄彬彬有礼的大家风范被卫星频道转播给修梯田的公社社员
  们收看。
  
  多么壮观!那座名叫楼兰的灭寂古国今晚也穿上了镶金甲的晚礼服……时光的
  领结多么优雅,纲领性文件多么规范,一排排麦克风多么像我们赖以繁衍的雄
  性生殖器。
  
  少女们喜欢。骑着麒麟超低空飒飒飞行的收税官们更喜欢。守门的收票员说:
  “今晚上演《水龙吟》和《黄龙滚》,今晚的金翅鸟王也回到了旧宫,他高
  贵的仪容如同他慈悲的心灵,浸泡在乌龙茶的紫色喜悦里……哦,我悠悠千载
  的广袤大地,今夜,谁来确认它的朝代呢?
  
  放河灯的人与佩戴九龙冠的人呵,你们在大方纛旗的呼呼带动下一跃登上戏台,
  龙章风姿,像是先帝转世像是……历史博物馆中的龙凤掌扇——这纸扎的故事
  轰轰烈烈.这纸扎的戏台托住了幻梦。跑龙套的小伙子喝多了酒,他醉醺醺一
  再传错圣旨,一再被斩首又复活重新出现在观光团中……哦,龙血树像勇士们
  死在远方。龙须藤的荫影多么浓郁,宛如三伏天的冰块一样清凉。而鹤发童颜
  的老皇帝睡态毕露一梦千年,他浓彩描绘的脸谱还在盛唐,而他阴气森森的皮
  靴却回到了秦末。
  
  这时更亮丽的音乐骤然响起。那花团簇拥的袖袍宛如貌若天仙的宫女彩娥,而
  质地精良的玉带恰恰是神秘古怪的贴身大太监默不作声……边关发生了骚乱,
  后宫也出现了叛逆,皇帝阖目养神的双眸突然睁开,像寒气逼人的古井深不可
  测:  “布景上的人们,请你们趁油彩未干快快走下来,连同深褐色的土地、庄
  院、磨坊和谷仓,我们不要备受礼赞的祭台作寄托,我们不用天鹅绒的深蓝幕
  布遮住我们的镂空面具。以血代酒的银碗,木头刷漆的宝剑,女巫做法的香料
  和八角鼓,烈士悲歌和英雄气短……哦,我们也不愿筚篥奏出的《出征曲》来
  把戏台的负担加重。
  ”
  字正腔圆。女扮男装。软化的暴力。形式主义之美把经典哲学推向公共消化的
  险境。啊,言词——故意拉长的古河道九曲回肠。我眼看着族人的脚步越来越
  沉重,像落潮的老海从戏台上渐渐下撤,
  
  只把光头和尚留在了杯盏狼藉的浅滩上。
  
  戏剧上演:在辽阔的海平面,那湛蓝碎花的巨毡无边翻卷,把遒劲的气息向那
  水晶戏台滚滚吹荡。哦,身着民族服饰的老龙王多么欣喜,他把公众喜爱的奶
  液用迭迭长浪奉送……哦,那个皮肤黧黑的老光棍浑身战栗。婀娜多姿的小龙
  女戴着面纱,她也把岁月的金纺车款款摇动.她也把海底的墨菊花悄声赞颂——
  
  崇高!我已在海边礁岩上浏览过三千儿郎的英名。我放弃了收藏头颅的镶金木
  匣,但我把红绸上金粉描线的冥旌用幽香熏陶。
  
  戏剧上演。这白云织成的悠悠牧场,这海市蜃楼般突现的南天门……闪电编结
  的帷幕多么安谧,天庭深处的仙乐搭起的化妆台多么宏阔瑰丽。抽象的美运不
  如具象的美,那天神之吼远不如替身演员模仿的滚滚雷吟……
  
  远不如观众席间那尸骨未寒目光似电的大导演!
  
  第五章
  1
  仅仅因为你的双乳被覆盖,你就不是汉白玉雕就的龙泉青瓷花瓶,你就不是千
  年古墓中身披金镂玉衣的长眠女王。饰镜里的绿色床幔远比闺楼里的寂寞更宽
  松。刺绣呵,即使是双面绣也不能满足封闭的欲望。——我听见远嫁异邦的汉
  家公主哀伤的歌声……
  
  这民间家的青铜油彩!这雕塑家刻刀下石灰岩质的精品!远销海外的典故足
  以为夜晚堆积硫磺和火,
  
  和黑夜的代言神——乌鸦奏响为亡灵的法号:
  2
  奇妙,海洋深处的神秘胎床!分裂,自给自足的繁殖细胞!雌性的身材多么柔
  软,水中的拥抱多么紧迫,输卵管尾部的花朵多么美丽——星辰呵,苍海一粟
  的星辰呵,心脏的轰轰跳动振聋发聩,血喷像地层深处的原油一样来源于红色
  宫殿,来源于
  
  那骑马过海的豪杰,那群马渡海的壮景!
  
  哦,马的气味。马的嘶鸣。浪花飞溅有如爱到极点的啜泣……(安静,我要你
  安静!)有如老海龟在沙滩上一拖千年的擦痕。星球快速旋转,显微镜下一个
  细胞四个精子的海洋多么浩瀚。龙啊,用你大红的绣花锦缎将摇摇晃晃的洞房
  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吧!将整个沸腾的宇宙星体都装在你的胃里碾碎吧——
  我记起了户口卡上未填注的空白和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官员们的冷漠:姓名。籍
  贯。成份。种族。从降生至今的简历以及
  
  一颗星球与另一颗相撞的精确时间。
  
  我要在海上跑旱船,我要用一吨海水一筐火苗和一捧流沙来制造受精卵——日
  产值八百万颗,像肥硕的白蚁王后那样埋头苦干。我要在小小的(像苍茫大地
  上的一颗小小眼瞳一样灵动的) 池塘里孕育大自然的神奇伟力——荷尔蒙——
  情欲在隆起的青藏高原上呼啸,宛如饿狮凌空扑入羊群宛如
  
  鸡蛋破壳,太阳出山,光焰万丈的啼唱朗照乾坤。
  
  啊,接上母体的血管愈加膨胀,快速旋转的星宿并入了轨道:花、蜂巢、湖泊,
  青蛙在比阳光还饱满的荷叶上端坐,擂鼓而歌……一种生命变换成另一种,宛
  如心脏更换手术,宛如卵子受精的一刹那——寂静开始!寂静和颂!寂静仿佛
  丹顶鹤在沼泽地翩翩高蹈。生命是如此鲜亮,爱的呼唤是如此高亢,斑马的条
  纹多么和谐,那小小的圆形的睾丸多么富有能量!
  
  敞开花瓶,让那花枝慢慢插入,让侵占从头到尾,让来自太空的颠覆完全彻底
  ……那么多星星之海!那么多星星之海浩浩荡荡,而月亮的汛期更是从四方涌
  来,一道波浪紧挨另一道波浪……
  
  抓紧我——赤裸!这坦露的肉体才是夜晚的全部。冲撞呵,我听到大泽上咆哮
  之水的请求了,毛发被往昔的记忆缠住……又松开,被一往情深的微笑点燃。
  焚炼!哦,抓紧我——蹂躏!在我肌体里的航行没有暗礁也没有航标灯。我祈
  盼黑暗大面积降临.我祈盼三文鱼千里迢迢冲过激流回归初生地——那繁殖之
  乡安息之乡——用心跳震动身体,用喘息刺激对方。一生只要这一次,只要这
  一次!直到精疲力竭而死,
  
  直到全世界都翻滚在龙的大红缎被上。
  3
  玄凤之女,你有皇亲国戚的高贵血统。你是被那个阴险小太监伙同宫女偷换的
  金枝玉叶。在逃难的人流里花苞初绽。花苞馨香。花苞把露水和秋霜焚练。哦,
  披巾!薄纱遮掩的玉体和夏日灼烫的颈项。
  
  我用母亲腌制的粗瓷油坛盛装诺言,用寺院里的木鱼来作胭脂原料,用祭祀的
  蜡烛涂抹丰满大腿的光亮……处女的藻类气味多么郁浓,母腹的恩爱洗濯多么宽泛,淫荡的叶状植物多么疯狂,用蜜蜂润滑的瞳孔多么昏聩,瑟瑟颤抖的指尖多么容易被冒犯……
  
  我在你清爽的高额上修建了神祀。
  
  我已向销魂的洞房做过祈祷。裙带之舞节奏紧凑,它用温柔的舌尖激励我的触
  须,放荡!它用酒香的海的舌尖来将我的圣床摇撼……看哪,灵牙利齿的你如
  今有多么蠢笨,树妖一样的腰身如今有多么疲倦,磨坊里的呻吟像木制器具一
  样嘶哑……
  
  ——幸福被幸福蔑视着,如同罪欲被罪欲压迫!
  
  惩罚呵!不要让我过份快乐,不要让我的痴情往肉里长,不要让那雪山的高傲
  之颅顷刻融化。不要让铁匠铺四溅的火花灼伤良宵。青铜里的月光。浮雕里的
  海。是爱把我们召集的吗?那就让爱将我们遣散,那就让逃避于沙漠深处的雷
  电一次性施放吧,我是你最温柔最可爱的小傻瓜!
  
  4
  我是你暗藏魔法的家庭女巫——我呼风唤雨,我装腔做势,我把舌头与舌头像
  两条柔滑的蛇缠在一起。
  
  我是饮着毒药在洞房顶上说话的人。
  
  我说闪电,闪电就会鞭挞你的光脊}我说霹雳,霹雳就会将你的阴茎劈为两段!
  
  我是用妖怪的假脸窥视生活的人。
  
  坐在高坡上悠悠吹奏长笛短笛.看群蛇狂舞,看金黄的曲谱上蛙鼓蝉鸣,忧伤
  像喜剧演员跳着死亡之蹈……哦,骷髅!我知道宽恕曾在此小憩,曾那样短暂
  地善待过你。我知道饮血的金樽比饮血的宝剑见识得更多更广。
  “我听过两个不同阶级的人在此阔谈爱情——当然是抛开财产和习俗的束缚之
  外来讨论,如同殡仪厅的操作工用绳子丈量尸体的长度,
  
  也如同高山之巅上的劈石匠用钢凿劈开年代之雪。
  
  5
  我看见一个很老的汉予在沙滩上用玻璃瓶填装流沙。按照幻想的图案,那耐心
  的流泄慢慢注满了长颈瓶口。这大自然中最伟大的匠人——因为心灵的伟大
  而使不朽成为现实! 
  我也见过一块黑晶晶的煤把绝美的火焰抱在心中,而表层却沉静异常。(这黑
  种族的王子——神的雷电!如果他攻击,如果他把灾难的珠泪擦净!)
  
  6
  ……更远了。更远了万物!我要你死亡之后的肃穆!别开玩笑!我要你遭受电
  击的掌心平直摊开,让血液干涸大河断流太阳窒息,啊……
  
  青春谣曲拱破皮肤茁茁而长!
  
  7
  倾国倾城的美人,用你的发香系牢的国家与仁慈同在,与碧血黄沙之间那洗刷
  耻辱的低啸同在。而我,安然无恙的神呵,请你把我从情欲的泥淖中连根拔出
  吧!我不是用异类的血祭奠你的虚伪者,我也不是一路叩长头的善男信女。我
  只是用爱的喃喃细语唱颂歌的稻人。为这伟大的平凡劳作发出呐喊的人。我
  能让山盟海誓从来路退回,我能让时光倒流,我能让灵魂久居肉体而又不被尘
  俗玷污,我是一个把道德之兰博爱之采摘回陋室斗宅的清贫书生,
  
  我是把黄昏的薄暮收集在眼镜片里的人。
  
  优雅的风度——比长颈鹿更善于被仰视的优雅。哦,如果我用芳唇轻触你的额
  壁,我将比女人更像女人。
  
  恩宠啊,保留优良传统的树枝上最有滋味的果子!你是那孤独的龙母之心在思
  想家的鬓髯下轻拂,你是一间空宅里碎花瓶残遗的半朵死玫瑰——一根正在散
  步的线条末端——一张婴儿的脸儿,
      ’
  我们叫它未来之海的先兆。
  
  8
  而当童话枯萎,秋季已过,北斗七星在银河两岸再也舀不出贞洁之水……有人
  在洞房外面焚烧新丧配偶的遗物。有人在刚分到的宅地里筑修佳人的衣冠冢。
  有人锯倒了门前祖先年代的银杏树。有人用西风黄叶掩盖归路……地下室里的
  死亡气息一阵浓似一阵。钟表将指针愣在刹那。唉,别离——
  
  我在公园空椅上的叹息怎么惊动了湖畔的踽踽游船?我在人造假山上的眺望怎
  么牵不住独自远去的孤霞猿啸?那驾鹤西行者的姿态飘逸俊雅,他果真品尝到
  了拥有灵魂的滋味!
  
  但谁是必死的那一个?!
  
  谁是落日留恋未沉时在天涯露出苍白一笑的早升之月?
  
  那么贞洁的一笑呵,那么宁静的思辩。你清凉的面庞挂在碧穹.轻浅得似乎轻
  轻即可擦去……哦,偶尔飘过的云絮恰如你的衣衫款步徐行……也是那么单薄,
  那么洁净,像是……从没受到侵犯。花束!像是从没携带过阴影。
  
  我知道你睡觉的眠床一定是用空谷幽兰编成的摇篮曲。我知道你是食露水长大
  的——用花香洗浴的一泓青瓷瓶。柔软若水的一腔柔情——或称幸福时光的触
  角——乳液味儿的温馨。你是东方的负担!
  
  艳福!你是野史的意外——节外生枝的寡妇,你是留宿在人性屋檐下的秋水仙,
  用井沿辘轳的绳扣记事,用带霜花的板熬煎残岁,用着冰凌的晶莹枝条阐释
  婚姻法与贞操观……
  
  9
  丰乳肥臀。朱颜黑发。樱桃小口或三寸金莲……风流全让你占了。后宫佳丽和
  三千嫔妃。女强人或半边天。成群妻妾或婀娜女佣……女性的果实全都归纳为
  青烟一缕的凤啊——青烟一缕!你是九州宪法的花边新闻。
  
  这咏叹调的月光夜,全让你占尽了。
  
  第六章
  当将军在黄昏时的大海边清洗兵器,落日与死亡达成了默契,悼歌压抑着月亮
  的凉唇。
  
  “白天的战争为什么不挪进黑夜?”
  
  “既然我们是龙的传人,我们就要在沙场秋点兵之后建立礼仪之邦,颁发《战
  争法》和抚恤金,我们就要让汉高祖的《大风歌》传唱至今……”
  
  猛士易失,故乡安得?猛士在花圈的顶端露出惆怅,而母亲们是失去记忆的扫
  墓妇……
  
  哦,沦亡!当漫溢的唾涎从地图左边浸吞到友好邻邦,地上的野餐成为列强
  们刚刚划定的非军事区。
  “天气预报说:一场百年罕见的现代风暴袭击了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波及了西
  域诸国和大汉本土,造成两名登山家失踪和七名西方探险家忡忡忧心……”
  “军事分析家也说:如果你容许把锅炉烧得汽压超过危险点,如果你在高级将
  领会议上宣读了那份备忘录,如果你对那个战争贩子的蠢行所做的惊人判断来
  自于纪念碑上圆睁的眼睑……”
  
  这一触即发的洪流,轻率政策的罪魁祸首与白色鸽群……“我的发言欢声雷动。
  哦,领袖们,我确信我们的装甲外交会对用硫磺烘烤的新理论有所解释。拯救
  文明单单靠摩托化仪仗队,靠传送带上的木偶无济于事。当然,诗人的幻觉违
  反规则也超出人们的智力。”
  
  当然,我还要建立古代的战争道德。
  
  高声叫阵,互通姓名,主帅在城垛上观敌料阵,十万大军在白骨上扎住阵脚,
  两员勇将捉对厮杀,大战二百回合不分胜负……哦,旌旗如鼓声隆隆,这棋
  盘上的永恒活力需要我们凝神谛听、轻轻呼唤,那近在咫尺又远隔万里的萧声
  ——那季风期伟大人类最朴素的品质——留在了观望者的沉默中,仅仅因为鸣
  金收兵,仅仅因为不能将鏖战挪进黑夜挪进二十四史的传统风尚……
  
  或不能将阵前纳妻的美妙移进法律……
  
  纸扎的龙不能与火把的龙共叙和平共处之事。割地赔款或谛结条约往往涉及到
  信仰、礼节、民族纠纷和封疆进爵,涉及到裙带关系和两国联姻。而人民是青
  铜之剑上的磨砺之水,殖民地是促进现代工业发达的腐蚀之路。
  
  威胁。我们是从巢穴中跌落下来的雏鸟,在触地前的一刹那,仿佛太阳被雄鹰
  射穿时的惶恐尖叫,仿佛被缴械的将军粗暴地撕下肩章……人们听到了某种黯
  淡无光的声音——沉沉黑夜里剧烈颤动的战俘营的声音。光荣啊,光荣像磨坏
  爪子的猛兽蜷伏在倒塌的自由之旗下。
  
  为了子孙,我不得不在龙头拐杖上刻下暴力的年度。英雄的回忆令人伤感.平和
  的叙述有如大江东去,缓缓慰藉那对雄伟的冤家对头……哦,丛莽!耗尽精力的
  烈火和不屈的脊梁,低沉的声音像坼裂的鼓声沿着寂静的山谷传播——那史诗般
  的幻景变成了黑色的祭品。
  
  声音啊,是什么样的声音翅膀一样扑打着暮年的胸膛!
  
  第七章
  离开了一片火海的营地,守门的石狮子高昂着安祥的面庞。家园啊,除了闪动
  烈焰的火炭之路、灰烬之路,什么能与时光的地平线对峙?而高峻山崖上站满
  了劫后余生的人,这生死同群的追随,总是在漫漫无尽的语言之途上沉没。
  
  男人把凝血的战袍浸入母亲河。男人从胸腔中掏出的苍鹰,照耀着大地上的所
  有地方。
  
  种族古老。我们的额头古老。从亚洲高地上一浪一浪吹来的天光,盘桓在今晚
  的枯骨堆……
  
  一条满载牲畜的长河开进了老酋长的陶罐里。
  
  而痛苦高呼的女人抓紧了河床……她双唇翕动犹如巫师念咒,她下身洞开的血
  泉染红了这个国家的教义。分娩!黎明前的曙光是不是最开篇的神? 即使此刻
  发生日食,即使集善与恶于一身的接生婆展示出灵魂中蒙昧的日子……
  
  孩子在阴影里怀着敬意说话。
  
  第八章
  当挂满勋章的光明之树在我的酣睡中轰然仆倒。呵……我梦见在梦幻的梯级上,
  用自然博物馆中的恐龙化石做功课的孩子哺喃自语.他被这水面上的伟大光辉
  眩晕了——他暗自吃惊梦话连篇——仿佛唱诗班的童声演员看见了神的微笑……
  
  我自己也被这首伟大诗篇震颤了。魂不守舍,这横亘大地的秘密通道——我感
  到气脉太短劲儿太小,我感到我像是招集象形文字的仓颉王,以高贵的身份轻
  俯我烟尘熏黑的额壁……啊,感激!旋律与音节的功绩,快乐劳动的主人——
  你的奴仆就是颂扬,就是把空酒坛抛向大海。
  
  我梦见一个在饲养太阳的麦田里收割金色光束的农夫,不停地擦去鬓角盐结的
  霜。呵,来自祖先墓地的风婆娑作响,金色的麦芒刺痛了忙碌者的眼睛。他伸
  直腰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将迷茫倦怠的躯体沐浴在薄暮微漪的净水里……“离
  丰收日还有几天的光景喽。”蓬蒿丛中的女人忘记了回家的路。
  
  我还梦见古宅里的龙吐出了苦涩的胆汁,在石雕的阒静甬道上,神圣的叹息惊
  动了圆柱上的尘埃之梦……
  
  荒凉呵,表彰之词和废墟之主!那是人们安置悔过之泪的仓廪,那是将多舛的
  厄运交付给深山孤寺的香炉顶。
  
  耄耋之年,你的手臂在铠甲下休息,你的心在锈蚀的矛戟上疼痛,你的爱情散
  发着大烟气味儿……你用宽阔的国土发表伟大的纪年诗,你用海平面一样高耸
  的屋字来安顿你芬芳的后裔——呵,金色打麦场!我们都是粮种消逝在烟霭缭
  绕的平原上。如同几个世纪以来随风飘浮的丝绸之路
  
  我梦见气象观测场上的量雨器被龙卷风刮倒,那水文工程师精心收集的流沙样
  被濠雨击散。“我的灵魂,我的随水面波动的灵魂被上苍抓住了!”那个老船
  工说:  “我找不到它的节拍,我不得不模仿大鸟……”而沉船,像被飓风拽去
  探路棍的盲人打着漩儿。洪水上的坟墓裂开时,巫师慌乱地收拾假面和法鼓,
  河堤上的巡逻兵被乌云追赶,死者合不上的眼睑正是我们控诉的镜子!
  (梦中幻景,我们会轻易健忘吗?)
  
  我还梦见许多不可言说之事。沧海之水呀,那鼓翼奋飞的君王为什么学唱了这支
  歌?那在洞穴时代的巨石上镌刻岩的匠人,为什么用苦行衣遮住了面孔?那美貌
  倾城的妇人,为什么要到处炫耀她虚荣的妓名?
  
  鸿鹄悲鸣,燕雀欢语,阴霾在黑暗中酝酿。远方的大喇叭呜咽着,仿佛是最后
  审判的号角,仿佛断肠人在暮色中热泪轻弹。啊,祖先,请你快快显灵吧!
  我正拜伏在你圣洁的脚下,拜伏在你崇敬的尘埃里。请把清水洒向我的额头,
  我的手上沾满文明的泥巴,请把寂静放到我仰望的双眸上,我的双唇沾满了荣
  誉的馨香。
  
  啊,骏马和大河穿过我的胸膛隆隆远去。我的美德我的意志我智慧的气息,像
  面颊上浣淌着真理的奶水……
  我的血液呼啸着,在比黑夜还深的睡眠中。
  
  曙光曙光,让绿色的曙光也沐浴着死者吧
  
  他们没学会生活,必须重新开始!
  
  第九章
  我在一百个童声合诵队一齐歌唱,一百条江河贯通了血脉,一百个帕瓦罗蒂站
  在地平线上放开了喉咙,用振颤托聚太阳:啊,大陆漂移学说多么伟大!茫茫昆
  仑和乞力马扎罗的雪多么洁白!一百只凤凰就是一百缕青烟。在哀伤的大树下的
  人们,你们席地而居,仿佛微风拂过庙宇之怀的白银铃声,仿佛祭坛周围的巨钟
  将合唱队的大静徐徐传送……哦,天堂!天堂毁灭也只是光芒一片;地狱呈现也
  只是假盲人深陷的眼眶,
  
  也只是一百个屈子九歌过的蕙幽香缭绕。
  
  我用诗述说过的荣光必将在诗句中得到减缓。
  我用母语填注的进行曲必将得到验证!
  
  哦,侯雁的方阵。万马奔腾一泄为快的方阵。现代化大机械运动的隆隆方阵……
  犹如海浪将生命起始的欢悦用层层叠叠的花瓣传递。
  
  我用诗腌制过的梦幻之盐还得用诗章来铺垫。
  我用一整块大陆承接的光明还要用深渊的黑暗来浸染。
  
  喜马拉雅的苍苍之额多么雄伟、肃穆。古老黄河的圣床多么适宜大面积精子冲
  锋登陆。白发三千丈的醒悟多么淋漓痛快。亚细亚土地上的守夜人多么需要东
  方式的晨曦加冕庆典……
  
  时代的宫殿呵.我不知道你矗立的海平面苦痛的重力,我也不想倾听殿堂正中
  大红灯盏下的低低絮语。仿佛又一道圣谕,仿佛心灵因为长久的哭泣而坚忍的
  缄默。
  
  那野生动物园里的烈烈狮群多么安逸,那悬崖上石棺盛装的晴天霹雳多么难于
  引爆,那长路上戴木枷的圣贤举首仰望的姿态多么适于电子摄像机的快速捕捉,
  
  那龙舟节激越飞扬的呐喊多么像这伟大世纪之光的无边涌动!
  (嗨哟嗨哟,划呀划呀父亲们!划呀划呀儿子们!)
  浮雕上的脸和墙壁上凸现的青铜之手。疾速移过我们心间的三千里鲲鹏之影。
  啊力量哟!死亡的力量总没有生存的力量更巨大,更适合母亲们的眺望。
  (正午的晴空下,抬起长城缓慢前移的百万民工吼动长长的号子,像隐隐闷雷
  在大地上回旋……节奏呵!)
  
  一百只雄鸡炽烈的啼唱呵。当原野上高龄的老式列车喷着浓烟将暗夜一分为二,
  当星宿之海从苍穹浇灌徜徉梦乡的村庄和城镇,当孵卵期微温的丰羽用悠悠岁
  月的回忆加热它的母爱……
  
  请你把我从我的血液中解放出来吧!
  
  天玄地黄。这没有出生地没有籍贯的众兽之王。这东方血族中独特无双的漂泊
  之神、栖居之神、翱翔之神。水与土,高山与平原,古老海洋与古老穹窿的遨
  游者。时光极端的长寿之星。夜与昼的誓约见证人。过于高傲又过于神圣……哦
  没有翅翼的扶摇!哦,弧度强劲的地平线!哦,吐纳雷暴的咆哮!哦,用闪电之鞭
  驱赶世间万物的变化之神、热情之神!
  
  用花岗岩块堆砌的莽体,用飞鹿之角奠定的法律,用雄狮之口颁布的御令,用
  鲤鱼之鳞镶嵌的皇袍。用如电的目光划分的疆土领地……
  
  呵,群体的龙,没有姓氏没有恩惠的龙,从平民到孤独之帝的龙。我们是最平
  凡最广漠的介之人,我们是在你随身携带的烟尘雨雾中高声喝彩的围观者,
  盛装走过来的舞蹈者,满手油彩的国家和满眼石屑的雕刻师……呵,我们是
  穿著奇特的女巫大神儿,用土碗里的酒敬献的朝圣者。死后成一条格言的大哲
  人……我也是在血色阴影中垂帘听政的老皇后,我也是世纪末吟唱“长河落日
  图”的民间艺人。
  
  恢复。用烟波浩淼的水面上的碑石,用广场上合唱团的严整步伐,用花腔女歌
  唱家的千百只婉转之鸟,用大海那千褶万叠的绣花莽袍,用轰轰隆起的亚细亚
  大高原的怀孕之腹……
  
  请你把我从我血液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吧! 用你的光辉映照我的光辉,用你的呼
  唤带起我的呼唤,用你的冷静加深我的冷静,用你的背叛引导我的背叛。
  
  自由自在的翱翔,抛弃象征的神象!力量哟,无限的衰微的力量! 气息哟,故
  乡方言的气息!我以诗人的名义向你致谢,为你感动,同你对话。荒唐的真切的
  年号,象形的音韵的年号,永恒的灭亡的年号……
  
  全来到吧!爱与恨的伟大运动,填海移山的人民战争。全部融汇搅和吧!梦牵
  神绕的血族之河,结疤开花的血族伤口……全部沉默又全部赞美,在东方——
  我的祖国.我将用一百个童声合颂队一齐歌唱,一百条河流贯通了淤塞,一百
  个男高音歌唱家站在地平线上放开喉咙,用振颤托举太阳……
  
  诗人呵,你扬名显赫的时刻到了!

1995年I 2月30日作于辽宁岫岩

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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