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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的忧伤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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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愿意在生活中看到自我，尤其是亦步亦趋酷似逼真的自我。我不知道在古代，人们发明制作以模仿人物滑稽调笑为能事的“傀儡子”除了娱乐歌舞之外，是不是也与此有关。抑或人类总有强烈的操控欲望，才使这一技艺得以持续发展和传承？
但木偶是快乐的，快乐而盲目。它在舞之蹈之中说话，吟唱，道出了生活的本质：善与恶，真与假，快乐与悲伤，操纵与被操纵……这是我们需要用一生的抗争才能印证的真相。不是么，大多数人都是在纯真年代用一颗汁液饱满的童心去热爱木偶的，而不是操控它的细线，大多数人都是在小小木偶一尘不染的瞳仁里认识了美丽的原野、原野之上的蓝天和蓝天里阳光的金质翅翼……而来不及倾听幕布后一声苍老的、沉重的叹嘘。
木偶在我们中间，在无数比木偶还无助的人们中间。他用一种似哭而笑的表情对待一切。就像戏台下那些呆滞的黧黑的面孔。从民间到宫延，从布衣草民到达宫贵人，木偶的姿态蔓延成一种国情大势，蔓延成一种人人都能读懂的苍凉写照。
也许你不必说出你的内心感受，但木偶作为一种映衬一直在暗中久久盯视着你。如果不小心翻开尘封的史藉——那竖排版的幽暗的领地，你会读到它历经千载的出身，强劲搏动的血脉，光宗耀祖的业绩和藏而不露的渊薮……罪孽或光荣，总是梦幻一般汇聚成浑黄的河流汹涌而去。
我时常庆幸我自己没有成为一个木偶，也庆幸不是耍木偶的艺人。我的目光从城市涌塞的街巷掠过乡村寂寥的田畴，我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们生活于其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代代，浑然无觉。他们脸上带着木偶的表情，悲而不喜，哀而不怨，这是真的。在民间歌谣里，在戏曲舞台上，在蓝花瓷碗的釉彩里，在木格子窗牖的线纹中，在红白喜事鼓乐班子演奏时拍击出的震天撼地的脚掌下……我知道一个人是如何变成木偶的，就像秦王陵出土的兵马俑，以磅礴的气势筑起盲信的方阵，在土地深处缄而无言，一默千年。
而役使的缰索柔韧坚实，它远远地抛过来，越过苍茫岁月，兜头盖顶地套将下去，这也是真的！一些人看见了但他们不说，一些人颤抖，一些人冷笑，一些人流下哀伤和绝望的泪水。但是前台上那场千载不歇的木偶大戏仍在上演，急促的鼓钹敲得正密，丝弦在铸铁一般冷酷的指头下瑟瑟长吟……
谁的一声长啸使倾听的人眼里流血。而遍地滚动的头颅多么像醉酒者摔碎的杯子！
木偶在我们中间。在你我之间，或者是你，或者是我，或者我们俩个都是也都不是。但是我们的表情可疑，我们吃唱拉撒睡的动作相似。我们降生，上学，念一样的课本，唱一样的歌，穿一样的衣裳，坐一样的板凳，在成长的过程里我们接受教导长势喜人，我们也同样教育我们的下一代……多么有趣。如果你恋爱了，你工作了，你结婚生育了，你身上的细线就会越系越多，越系越紧，你在一种惯性的役使下越舞越欢，越舞越快，马不停蹄地按照冥冥中为你设计好的角色一招招，一式式地演绎下去，直至末日降临……
你是无辜的，无辜而无奈。你认识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的那张百看不厌的脸；你认识自己日益下垂的肚子，自己愈来愈稀疏的头发……甚至，你还熟识你眉梢上像星粒一般闪烁的那颗痣。你还熟识你蔫头蔫脑越来越不争气的生殖器，也熟识你屁股上时常搅得坐卧不安的痔疮。
当然喽，你熟识你的邻人，你熟识你的同事，你也熟识你的同学、朋友、亲戚、战友以及阴阳怪气盛气凌人的上司……你熟悉这些，如同熟悉自己的肉体。在庸庸碌碌的时光中，你熟悉了一个村庄、一座城市、一条道路、一片田野、乃至一个国家的政策法规条文制度，但是冷不丁的，你也许会全身蓦然一颤，在万万千千无始无终的一瞬间，你洋洋自得的心会突地一凛，继尔害怕得呼呼乱跳：你熟悉自己的灵魂吗？这么多年，它像影子一样形影不离地跟随着你，囚居于你的躯体之内，沉默无言或若即若离，你敢担保你真的熟悉它么？！
你慌恐、无措、拼命地摇头，噙住汹涌而出的忏悔的眼泪……
你终于呆若木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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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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