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等我把上午的病人看完？或者你到对面的西餐厅等我？”医生好象跟好好有某个默契。

好好要跟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吃午饭，这是她没有料到的。她来医院看他，只不过想跟他说说那个从36层跳下来的那个女人的事故而已，真的没想到要跟他在西餐厅吃午饭的。

好好找了一个落地玻璃窗边的位置。才十点半，几乎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间西餐厅。

她一个人要了杯清水，开始组织故事的语言。

“有一天，我提前下班，你不知道我几点下班？平时是五点半，昨天我四点就走了？怎么走的？我每天骑自行车回家。经过自杀楼。你知道自杀楼的吧？对，就是那幢36层，我记得那是我跟我丈夫结婚那一年起起来的，哪一年？95年吧。自杀楼底下有一条很长的自由市场你知道吗？对就是在地摊上摆卖很多小百货的。你没逛过吗？你妻子一定逛过，那里的东西比较便宜。你妻子不喜欢逛街？我也不喜欢，但是我每天都必须要经过这条街的。我推着车在人群里，我前边的一个老头忽然停下来看旁边的地摊，我也不得以被迫跟在后边看，那是一个卖药的地摊。那些药不可信？是江湖假药？我想也是那么回事。老头拿起一截老树根，边看边闻，还拿嘴去咬那根，摊贩好象是从西藏那边过来的，穿着一身肮脏的民族服装，还戴着一顶皮帽。绝对不是西藏过来的？我听口音也不像。他说那树根是千年红花根，滋阴壮阳的。红花是活血化淤的药？大概那老头也不相信，问这问那老半天。我觉得不耐烦了，就想急着回家。急着回家干嘛？做家务啊？好久没有大扫除了。老公不做家务？他每天忙得不行，回家就往书房里钻，他哪能做家务呢？你也一样？男人都不喜欢做家务？就是啊。后来我瞅着前边有一个空位置，正想着把车推到那个空位置，忽然，一个绿绿的东西就掉到了那个空地上。我还没回过神来，旁边的人都四下散开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女人，长长的头发，跟我年纪大概一般大。她是从36层顶上跳下来的，她不是不能活了，而是不想活了。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她是不想活了。”

好好觉得故事很完整。

要不要把锁在抽屉里的那个纸团告诉给医生呢？

好好狠狠地喝了一口水，就看到医生进来了。他脱下白大褂，咖啡色套头的外套和笔挺的西裤。

“点菜了吗？”医生脱下白大褂陌生得令好好不知所措。

“还，还没。”

医生熟练地点了几个菜，就像他开处方那么坚决。

“你怎么了？有心事？”

“我，我，就是，就是，想，想，跟你聊聊。”好好用了很多停顿，她不是故意的。

“关于你的病？不用太担心的，是个小手术，只要切除了就会好。”医生还是熟练地安慰病人。

“今天，我，我不是你的病人，可以吗？”好好强调。

“哦，对啊，我们现在吃午饭，是朋友。对不起，我忘了。”

接下来医生问了好好的工作，平时工作以外喜欢做什么之类的。好好机械地回答了。她在跟医生交谈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着应该怎样把那个准备好的故事讲给医生听，当她一想到要不要把那张字条的事情告诉他的时候，就老是被卡在那了。

因为人不多，所以上菜很快。

黑椒牛扒、意粉、粟米鸡粒炒饭、忌廉汤、蒜蓉西生菜。

医生对她真好。

好好想自己不过想跟他讲个故事而已，他就请她吃那么多的东西。

边吃边聊，好好觉得医生很宽厚地对她，看她欲言又止很多次，却不逼她讲出来。

“你跟丈夫还没商量好要小孩吗？”医生吃饱擦擦嘴，有点不经意地问好好。

“还没有，我们目前都不太想。”好好淡淡地回答。这是她现在不想谈的话题。

“你们，你们感情不太好吧？”医生试探，像他的手，曾经渐渐地探进过她的某个地方。

“还过得去。”好好不知从何说起。

“现在很流行精神暴力，你知道吗？”医生不放过这个话题。

“精神暴力？”

“就是丈夫对妻子态度冷淡，包括性冷淡。”

好好的脸红了。记得那次在那张床上，医生问好好最近一次夫妻生活是在什么时候，好好支吾了半天也答不上。

陈天珉被医生诊断为精神暴力。

六

好好跟着医生到他医院的休息宿舍。

里边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卫生间。

医生一进门就直往卫生间去。

好好站在房间中央，东看西看。那张散发着来苏水的床，是诊室里那张床的三倍那么大，铺的还是白色的单子。

哗哗哗。

伴随着水声忽然的大起来，医生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他从后边抱好好。

好好大概只到他的鼻子，医生的脸一侧就找到了好好的唇。很准确，也很有力。

好好想起那一小块空地，那个女人跳下来，找得一样准确。

瞄准的感觉是什么？是惊喜。好好现在的感觉也很惊喜，甚至有些自得。医生的皮肤的温度是适中的，在他舌头的搅动下，她感到自己的唇和舌头都是冰冷的。低于37度2，比人体正常体温要低。

医生的手也在测量着她小腹的体温。36度8。体温急剧下降。36度5、36度2……

再也下不去了。医生的手停顿在那个湿润的地方。

是医生的手还是自己的手？好好张开口想问医生。喉咙却憋得慌。

好好的手固定住了医生的手。

“要洗个澡吗？”医生是用舌头把这些语词送进了好好的耳洞里。

是的，要洗澡。

医生的手难分难舍地离开了她。忘记了他们仅仅见过几次面吃过一次饭而已。

好好关上了卫生间的门。一件一件地脱掉衣服。

这是不错的一个卫生间，宽敞而洁净。好好想起这里是医院，治病救人的地方。

好好为自己较好了温水，像在宾馆一样。墙上的一张大镜子，照着那个从容的好好，一件件把衣服挂好，把头发挽起，找沐浴液。

好好在温水里，很想唱歌。镜子里的自己逐渐变模糊，最后只看到一个影子在晃动，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里到外。

好好不知道自己洗了多久。

外边有人在敲门：“让我进去？”

好好居然没有忘记反锁。

烟雾里，好好楞在了浴池当中，水已经没到了自己的小腿肚。

好好急忙用医生的白毛巾擦干了自己，镜子上空白一片，像喝醉酒的眼睛，迷蒙的，吃力的。好好用毛巾随便在镜子上擦了一片空地。镜子上就出现了两点，黑色的，小逗号，把一整块镜子都隔成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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