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到过死人。
在单位大院锁车的时候,好好发现车篮子里有一些红红绿绿的宣传单,那是昨天在路上促销人员塞进来的。她一把把它们全部抓了出来,然后走进那幢深红色的小楼,一楼,南边第三间,是她的办公室。钥匙就在车钥匙旁边的那一根,锁好车后她的手就惯例地捏住不放了。
好好同一办公室本来还有一个老头,前两年退休了,偶尔回来转转,看单位也没有补充人员的意思,这种部门本来就是萝卜坑,挖了,有在那就行了。
好好把那堆传单倒在桌上。联通拨号上网的、滨江花园笋盘的、益客隆超市新张的、放心家政服务的、家电上门维修的、廉价清洁通渠的……突然,好好发现有一团白色的纸团,被握成一个小圆球一样混在五颜六色当中,格外的神秘。好好好奇地握起它,刚好一个拳头的位置。慢慢地展开。这是一张普通20X20的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大字:
不是我不能,而是我不想。
这些字没有一个准确地落在方格里,要不就是头出了格,要不就是脚伸到了下一行,有的还占了两行。看出来写字的人根本不在意那些格子。
好好琢磨着这两行字,心里有一些激动。这句话普通,但却因为从天而降到她的菜篮子里,像道出天机一样的诡异。
从天而降?
好好的心里亮了一下,好象自己也同时发现某个天机一样—那个自杀的女人,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绿色的女人,肯定是她,她把遗言握在手上,她落在了好好的自行车旁边,而遗言落在了好好的菜篮子里。
“不是我不能而是我不想”。好好喃喃地念着这句话,跟绕口令似的。
这个绿色女人还把整句话用逗号隔开了,说话那么从容的人还想着要跳36层?或许她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是为了爱情吗?女人自杀多半为了爱情。是因为绝症吗?是因为欠重债吗?是因为失业吗?看来不会,她说不是“不能”而是“不想”。究竟会是什么呢?好好想了半天,捏着那张被她铺展得很平了的纸,琢磨着。大概这女人是不想活了吧?也不一定,也许,也许有人事先把这张纸塞到她手里,强迫她握住,然后一只手把她推了下来呢?天!好好想着想着,后脊梁一阵寒意袭来。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不远处那几排资料架的阴影里,好象藏着一个偷窥的人在冷笑,好象知道她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真相一样。
她慌张地把这张纸锁进了抽屉里。出门。把那些阴影关在自己的身后。
她没有推车。
她经过了守门的老头,看也没看他。
她往回家相反的方向走。
她一路走的时候,一路在心里筛选着能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聊聊的朋友。她甚至不知道任何一个她的朋友的家和单位在什么地方。
五
好象受了某种指使,好好居然走进了市第三人民医院的大门,直走进去,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挂妇科主治医师的号。她记得他上次对自己说,以后要来复查,不用排队挂号,先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她连电话也没有给他打,就直接推开他的门。
他正在给一个瘦瘦的妇女检查,把听诊器探进那个妇女的胸部。妇女背对着好好,好好看出她的背打了一个冷颤。
他抬起头看到好好,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示意他在旁边一个空桌子前坐。
由于这家医院名气不大,所以人也不多,刚才好好看到门外稀稀拉拉地只等了那么四、五个人。
他把那个妇女带进对面一张床上,然后“唰”一下把那张白色的帘子拉上。好好只看到他的穿着一双擦得发亮的黑皮鞋。好好也曾经躺过在那张床上,他的手很暖和,按在她的小腹上,深深浅浅地问她,感觉如何?他的声音不是太浑厚,但是很有表情,就像穿着白色大褂的他,没有太多的颜色,浓黑的眉毛却使得他很生动。
“不要紧张,深呼吸,慢慢呼气。”帘子里传来低语。好好也曾照这样做过。
“腿分开。对,放松,现在我要检查一下你的子宫,没关系,好,放松。”好好想像得出帘子后边的情形,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两腿之间荡漾起一阵暖,一双戴着薄膜手套的手,进去了,慢慢地,像在掏着宝物一样小心。然后,那双手就跟自己的身体连系起来了,只有薄膜下的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一直以别人的方式存在着。
好好坐在那里,有一些眩晕。
几分钟时间,帘子又“唰”一下干脆地拉开了。
他把手套脱下,同时到窗边的洗手池洗了一下手。那股熟悉的来苏水的味道,一阵轻风掠过好好。
他在处方上有力地写着。然后吩咐刚起床整理好的妇女,把单子交到化验室。
这一切,好好似乎全都发生在昨天。事实上,好好来这里已经是三个月之前了。
“来复查吗?”
好好对他笑了一下,摇头。今天,她不是他的病人。
“有事?”他纳闷地看着她。
他长得不如陈天珉好看,也没有陈天珉高。可是他开口跟好好说话的样子,像个老朋友,又像个哥哥。好好在三个月以前第一次见到他,接受的是一个女人的惨剧。他很职业地告诉好好,怀疑她的子宫严重异位,如果生过小孩就建议切除。好好一直知道自己的子宫不好,先天的,因为每个月的疼痛伴随着呕吐,让她知道自己跟别的女人一定很不一样。三十多岁了,这种症状有增无减。当初好好的妈妈没有去世的时候,对好好说,赶紧结婚,有个男人就不痛了。好好不明白妈妈指的是生理上的消痛还是心理上的消痛。好好当初跟陈天珉结婚的时候,总巴望着这种疼痛会减轻。
“不是说结婚以后就通了,就会好吗?”好好当初这样问过眼前的医生。
“你这跟通不通没有关系,这是子宫生长的位置不对。”他微笑地面对这个无知无助的女人。
“非要切掉吗?”好好很犹豫。
“你有小孩了吗?”
“还,还没。”好好没有告诉他陈天珉好象没有任何打算要小孩的意思,事实上陈天珉连碰她的意思都没有。
“趁早要小孩吧,像你这样怀上的机率本来就小,年纪越大就越困难了。”医生皱着眉毛,他的眉毛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很有力。
好好把医生开的药带了回家,医生说那只是活血的药,辅助的,关键是要生小孩再彻底治疗。好好知道彻底治疗就是拿掉她当女人的权利。
连续几次,好好不厌其烦地来这里续开药。她是一个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耐性的人。连续几次,医生都问她“怀上了吗?”。她知道,医生也跟她一样有耐性。
她和医生都在等待着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的结局。
陈天珉呢?好好还是没有跟陈天珉讲,她甚至觉得不跟他讲是件很过分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好觉得这件事是她和医生之间的事情,跟陈天珉没有任何关系。
“我,我想跟你聊聊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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