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霞

　支撑黄咏梅小说世界的是平凡庸俗的小人物，他们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和底层，没有大悲大喜也没有大起大落，他们有的只是普通的七情六欲、小智小慧，为了将日子延续下去而做着卑微却坚韧的努力。撇开浮泛的生之泡沫，我们可以看到人性最本质的呈现———生存本相。尤其是在这个匆促忙乱，一切都来不及的时代，为了牢牢抓住生存，人性的丰富和复杂都会随之得以突显。显然作者并无意对其中丰富的痛苦毫无顾忌倾泄自己的情感态度，因此在她的故事里没有剧烈的冲突，即使在有可能遇到重大冲突的地方她会从容的拐弯，其叙事显得克制、沉静而内敛。  
　　在黄咏梅看来，生存本身就是一桩艰难珍贵的事业，一切为了生存而付出的努力都是有价值和有意义的。黄咏梅常说她出生成长的梧州小城其实是广州的小小缩影，从小喝的燕塘牛奶、古老安全的骑楼、洪水高涨时的水中之环、冬天的温暖夏天的燠热、熟悉的白话、龟苓膏绿豆沙白切鸡炒牛河，都成为小说隐在的情感线条，她总能将我们身边熟悉的事物与我们的日常生活轨迹拉开一定的距离，让我们从中反观到即陌生又有趣的经验。在她的小说里，我们总能发现熟悉的空间场景：《勾肩搭背》中的白马服装市场，《负一层》中的停车场，《把梦想喂肥》中的冼村等等。这些地名在我们日常生活的背景里密布交织，构成了浓厚的南方地域色彩。她笔下的人物就在我们每日穿梭的这些地点展开生存本相的努力。  
　　在生存的威逼下，人物的复杂性会不可避免地浮现。在观照笔下的人物时，黄咏梅似乎睁大了惊疑的眼睛，缓缓展现出人物在与环境抗争时的自私、卑微、冷漠和情感世界的千疮百孔。但由于自身对于生活的温暖信念，黄咏梅怀着悲悯的情怀注视笔下人物，她不会刻意放大人性的丑陋，也不会沉溺于对冲突的预设和埋伏，相反，她的叙述总是从容淡静的。无论是背叛伤害还是生存的艰难曲折，她都不会去撕裂其内核。其悲悯情怀还体现了她赋予了庸常生活中的人物以当下难觅踪迹的理想色彩，正是那些云端的理想使人物能够在遭遇冷酷现实时依然淡定前行。《路过春天》中的小纤虽然在现实和爱情中屡屡受挫，靠卖八卦文字为生，只能做所爱之人的地下情人，但她依然坚持着对诗歌的守卫和梦想；《单双》中，从小遭受嫌弃的李小多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父亲出走，母亲更是不负责任地为她命名，但她依然有自己独特的快乐：数数，每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数着脚步，而最后的结果总是与她内心的快乐不谋而合，她的这项特异也为日后她的赌博生涯带来了辉煌的业绩；《把梦想喂肥》中，“我妈”虽然每天拍着那条瘸腿大呼小叫，但她却如此能干聪明地带动了和她一样不幸的人们一起将生存持续下去，甚至最后怀着梦想来到广州，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继续她的努力。人物本身的卑微平凡和其对梦想的坚持形成巨大的悖论，正是在这悖论中，我们看到了黄咏梅温暖的心灵。她曾经质疑生活却也相信生活，相信生存本身更能让人完成精神的自我历程。精致的细节、丰沛的想象、诗性的语言使生之意义和乐趣得以坚实的呈现。  
　　在黄咏梅的近期小说里，我们看到她对生存本身虽依然执著慈悲情怀，对故乡依然心怀温暖清明的感情，但她对城市的批判和质疑意味却日渐浓厚。在《负一层》和《把梦想喂肥》中的主人公都以自杀告终，其悲剧性结局都是因为与现实的抗争告之失败而造成的。在与现实的对抗中，黄咏梅也逐渐敏感到了现实的某些不可战胜。不再盲目乐观和回避现实而是直面生存，将人物的命运纳入生存轨迹的运行，这可以说是对她此前小说的一个重大的改变，并且显示出作者也在与现实的对抗中获得了心灵的丰实和力量。在悲剧性结局展现中，黄咏梅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冷峻，这让她的小说不同于一般的时尚写作和小女人写作，她在自已的创作历程步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