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不生就只好生摊贩。围绕着自杀楼的阴翳地段，不自觉地形成了一条条下岗职工街。卖低成本的小百货：运动服、厂价床上用品、头饰、内衣内裤、拖鞋、电池等，还有卖吃的，自家做的茶叶蛋、煎饼、粽子、萝卜糕、田螺等，跟小城旧城区的风格没有两样。这里的人很受落这样的繁华，这里的交易远超过河西那家新落成不久的月亮商城。

好好穿越这些地摊，不得已要下车，找那条隐秘在人堆里的空路。推着车，一边走还有人把花花绿绿的广告宣传单扔进她空空的车头篮子。好好今天不想买菜，篮子空了，自行车显得特别长，好几次都要碰到前边走着路的老头。这个老头好好一进入这条空路就被迫跟在了他的后边，他停下来看旁边的货物时，她也被迫停下来，她没有办法超越他。老头在一个地摊停留得最久，好好也侧过身去看地摊上摆的干货，穿着一身藏服，戴着一顶长毛帽子的大汉，也不知真的是来自西藏还是哪里流过来的商贩，他看老头凑过去，立刻站了起来，顺手拿起脚边一根起码一尺多长的黑呼呼的东西，伸到老头的眼前，好好仔细看了看那东西，干瘪干瘪的，依稀感到那是肉质的，皱皱的肉纹让她想起陈天珉湖南老家带过来的熏肉。

“这个，好，这个，虎鞭，好用。”大汉蹩脚的普通话打着结。

老头伸出手来接过那根黑家伙：

“虎鞭？赣长咦？”老头连普通话都不懂说，将信将疑地反复旋转着那根干肉。大汉听不懂老头的话，求助地看向好好。好好一下子脸都红了，实际上她跟老头一起打量着那根东西的同时，心里也在怀疑着这个问题，不，她想得比老头的还要多。多年来习惯一个人犯嘀咕的毛病把好好训练得想象力很丰富起来。她在研究所的工作并不需要丰富的想象力，只需要严谨的精神，可是好好很久没有写过什么学术论文，在研究所仅有的几层书柜里东翻西捡，她仅仅是社会的一颗螺丝钉，必须镶嵌在那个位置上，岁月的年轮带着她转动，情愿不情愿也没有人去询问她的心意，她必须镶在那里，就好象回家以后，她就必须镶在陈天珉的身边，镶在那张一米五的床上的右半边。是的，好好在跟老头看这根长家伙的同时，当然要想到陈天珉，陈天珉是她丈夫。好好没有回应大汉的求助，那个老头还在抚摸着那根东西，像一个退伍的老兵在回忆。

“真家伙，猛虎。猛。”大汉只好自己在一边强调。

三个人，在地摊上，心照不宣了好几分钟。

好好发现，身后的行人一个个鱼贯越过了自己和老头。人群里似乎松动了起来。

瞅着老头的侧前方有一小块空出来的地方，好好扭开车头，就要把车子朝那个位置推动。

“卜！”

“啊”！——“啊！”—

这些声音，在一瞬间就凝固在了好好永远的回忆里，像被捂着的一场梦。捂着，捂着，人和物都模糊起来，窒息了。好好在梦里，喉咙被哽住了，有痰，像憋尿一样，她在人堆里流窜，她在找。

从此，好好的心里就老有那一个反复斟酌过的事故在嘀咕，不，不是事故，是故事。

故事和事故之间，原来一直有一些因果关系。好好花了好长的时间去研究这其间的关系。

“那天，就是那天啊，我提前回家的那天啊，还记得吗？那天我穿着灰色毛衣回家，在楼下锁自行车的时候，遇到柳荭从大门口出来遛她的小叭狗，她夸我的毛衣打得很细心，还问我有没有时间教她打一件给她丈夫的那天啊，我回答她说随时都可以你身上的红毛衣不也很好看么的那天啊，于是她就高兴地摸摸肚子上的红毛衣说没有用啊是别人送的自己不会织的那天啊。想起来了吧。就是那天啊，你回得很晚吃隔夜火锅还炒了香干熏肉的那天啊。对，就是那天，我经过自杀楼，对啊，自杀楼，就是我们结婚那年起起来的那座36层啊，跳下很多人的那座啊，对，就是那座。我推车经过一个地摊，地摊其实也没卖什么，就是一些小孩衣服，女人内裤之类的，我其实也没打算看，但人实在太多了，一个老太太停在地摊边上，我就跟在那个老太太的背后，根本没有办法绕开她，就只好跟着她站在那里看啊。老太太拿起一件娃娃的短裤，屁股上印有天线宝宝的图案，天线宝宝你知道吧，就是我们市台在七点新闻前总要插播的系列动画片的那几个宝宝啊，肚子上可以有电视的那几个宝宝啊，好象红色的宝宝叫迪西，黄色的叫达利，紫色的叫阿坡，绿色的叫吞奇云奇吧，等等，不对，应该是黄色的叫阿坡，紫色的叫达利才对，是啊， 就是那几个总喜欢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小宝宝啊。老太太拿起一条，比啊，划啊，一会问三岁的娃娃能穿吗？一会又问是紫色的好看还是绿色的好看。那个摊贩是个外省女人啊，根本听不懂老太太讲我们的话，我就帮她翻译啊，这个老太太挑了老半天还是没有买，价讲不下来。后来，我就很不耐烦啊。你也很讨厌去菜场买菜听我跟别人讲价的吧，还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一起去过一次菜场吧。买的是西兰花菜吧，那个女人硬要我三块一斤，我跟她说两块五，她就是不卖，还说她批发回来都是两块五你多少让我赚些吧，后来我说两块七她也不愿。后来你就往家走了。从此你就不耐烦跟我去菜场了。是吧？然后我推着车就要朝老太太侧边一个空地上挪去，忽然，不得了啊，你猜怎么回事？猜嘛，你猜一猜。不猜？好吧，我告诉你，我就听到‘卜’的一声，然后我就看到一个绿色的东西落在了那个空地上。刚好就是那点空地上。不多也不少。然后，人群就开始尖叫起来。那片空地就越留越大了，也不知道从那里腾得出那么大的一片空地。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了吧？什么？花盆？这附近寸草不生？哪有花盆？楼上的？楼上严严室室的裹着黄金玻璃，透气都困难，哪还能种花？人？你真聪明，不愧是学理科的，一推就推出来了。一个穿绿色衣服的女人掉到我的跟前了。没错，从36层掉下来的。自杀。肯定是自杀。没有，我没有见血。有多大？我觉得跟我年纪差不多，长头发。为什么？谁知道？报纸上也没说为什么，也没听别人说为什么。”

好好想这样把她亲眼看到的这场事故叙述给陈天珉听。

回到家，陈天珉还没有回来。好好到阳台上收衣服，望下去，8楼的高度，再乘以4再加上2就是36层了。36层上往下试图寻找一个空位，那个女人的眼睛一定很好。

好好准备做饭。香干和熏肉，那就是陈天珉。

二

陈天珉今天下午收到一条手机短讯：

“据说最初的爱情诗是这样的：我来自北京周口，你来自云南元谋，咬一口你毛绒绒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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