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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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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典里的张集 《小说词典》是不久前世界文学出版社新出的辞书,装帧考究,印制精良,十六开本,挂漆的硬壳封面为庄重的深棕色,厚达一千七百九十一页,托在手里沉甸甸的,若砸谁头上,估计跟半截青石马路牙子的效果差不太多,都能把人打个半死。我是上周陪女儿去书店时买下它的,由于忙,还一直没来得及细致翻看。当然了,对词典这种工具书,也不必像读小说那样逐页浏览;词典应该是训练有素的警察,没事时在街上东游西逛似有若无,有事时才从天而降般地莅临事发现场。 这天上午,我从梦中忽然醒来,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英语小说《双鸟戏水》。那不是一本我读过的小说,我估计它都没汉语译本,而我又不懂任何外文;我对它的印象,大概来之于其他书上随意的提及。可现在,“双鸟戏水”这书名一莫名其妙地钻进我脑子,就讨债鬼一样缠上了我,催逼着我立刻搞清楚它作者是谁。显然,这就等于我的生活里有事端了,需要警察了。我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跑进书房,把新崭崭的《小说词典》从书架上抽出——这书看上去哪哪都好,美中不足的,只是在它封面的右下角处,有一块硬币大小的漆皮脱落了,一小片不规则的焦黄色纸壳纤维裸露出来,好像人的皮肤上长了霉斑。它肯定不影响这本书的工具价值,但作为明晃晃的瑕疵,它看上去让人不大舒服。唉,不舒服就不舒服吧,但愿里边的文字能让我舒服。 弗莱恩?奥布赖恩(1912—1966),爱尔兰记者,盖尔语学者,贪杯好饮的人,为数很少的几部小说的作者…… “贪杯好饮的人”,看到这句我就乐了,就冲这种撰文风格,我知道它也是让我舒服的那类著述。我没白买它。这样,查完《双鸟戏水》,离开书房时,我就没再把它插回书架,而是抱在怀里,往卧室走。我想让它伴我走进回笼觉里。路过卫生间,我拐进去撒了泡尿,撒完尿,毫无目的地,又顺便站到妻子每天都要站一两次的人体秤上称了称自己。我不介意自己的胖瘦,从来没想过减肥问题,可人体秤上的指针显示出我的分量后,还是把我吓了一跳:七十七公斤!乖乖,这么重,此时我可赤身裸体呀。我撅着屁股又看看秤盘上端的小窗口,这才意识到,我怀里抱着本大辞书呢。我把书放下,重称自己,然后又把自己卸下秤盘把词典放上。我七十四公斤,词典三公斤,我连称了三遍都是这样。 这天晚上,我妻子下班时拎了不少东西:一只她每天随身背的小包,三个一次性方便饭盒,一袋桔子。她换拖鞋时,见我坐在电视机前屁股都没欠,就埋怨我一点不知道疼她,没眼色。其实我挺心疼她的,自己的老婆吗,自己不心疼还能让弗莱恩?奥布赖恩去心疼吗?此时我表现得没眼色,是心里有事,正借着电视的由头发愣发呆呢。我并没注意电视里正在演些什么。我连忙接下她手中那个最大的袋子:桔子袋。十斤呢。妻子边说边直了直腰,步子轻快地奔向厨房。十斤?我把桔子袋往高提提,用左手提完又移到右手。不够秤吧?妻子在厨房哼了一声,就你那手号,还能有准头?我用公平秤称过了,没错。我拎着桔子拐进卧室,用另一只手把枕头下的词典抽了出来。我先右手桔子左手词典地掂了掂,又左手桔子右手词典地掂,边掂边往厨房走。顶多六斤,我言之凿凿地宣布,三公斤。我妻子当时根本不信,既不信任我也不信任我的词典;可吃完饭,她准备吃桔子和挤桔子水往脸上抹时,还是在秤上称了一下。是六斤!她气愤地说,公平秤也不准!我笑嘻嘻地摆弄我的小说词典,建议她以后不要再讲小说无用那种话了。妻子虚张声势地叫,她要去楼下的副食大厅找卖桔子的。这骗子,她说,她那档口还挂了个质量信得过的牌子呢。算了吧,我拦住她,人家质量是没问题呀,说卖桔子就卖桔子,没把土疙瘩或驴粪蛋卖给你吧。 提到上边的小插曲,我不是想通过这词典的衡器价值,来发掘它一物多用的优点。用它验证桔子的分量,只是它的诸功能之一,它还能当枕头使呢,它还能当凶器用呢,可我并没格外强调它也有床上用品的价值和杀人武器的价值。我只是顺手带上这节趣事。 还说上午。上午在床上,我看这词典用了大约一小时时间,然后就跑书房写东西去了。去书房前,我重看《双鸟戏水》暨弗莱恩?奥布赖恩那个条目用三分钟,看另一个条目,以及与那条目有些相关性质的一些条目,用了差不多三十分钟,其他时间,我看了些别的,比如:看“作家”栏目下的高行健,看“作品”栏目下的《寒冬夜行人》,看“事件”栏目下的酷评索尔仁尼琴,看“刊物”栏目下的《当代作家评论》……本来这时我已站在回笼觉的笼门口了,可忽然就看到了那另一个条目:张集。“张集”两字一跳出来,我眼前一亮,回笼觉就未能将我囚入笼中。常读我小说的人一定知道,张集是个虚构的地名,只存在于我的小说中,用词典上的话说,它是我“用文字创造的城市”。接下来我看到,“张集”被收在这部词典的“地理”栏目下,那同一栏目中的另一些地名,有苏童的香椿树街,有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有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马孔多镇,有威廉?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嘿,不好意思,在“地理”里,我的地盘还蛮大呢。尽管那“地理”里也收了吴承恩的西天,收了乔纳森?斯威夫特的利立浦特(小人国)与布罗卜丁奈格(大人国),它们是世界级的与国家级的行政区划,比张集还大。可本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原则,我还是愿意拿我的张集市跟街比,跟乡比,跟镇比,跟县比。我的意思,倒不是说张集大了,我这个创造它的人就能提高级别,别人是乡科级,县处级,我就厅局市地级了。这个我知道没有可能,要可能,我敢说,会有一半中国人愿意挖空心思地当我的同行,并且个顶个要在小说里虚构利立浦特与布罗卜丁奈格或者西天那样的地方。中国人太渴望成为吃喝嫖赌全报销的皇帝级干部了。我之所以为张集比街乡镇县地域广阔感到高兴,原因只在于:它地盘越大人口越多,就越便于我搬弄是非制造事端。至少理论上允许我这样推理。 我就这么躺在床上,捧着词典,一会瞥两眼香椿树街,一会瞧一瞧高密东北乡,去过马孔多镇后,又跑到了约克纳帕塔法县……哪都挺好,在别人的地盘上我也玩得开心;可是,他乡虽好,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别人的地盘不属于我呀。我忽然就对我的张集生出一些特殊的依恋来。我扔下词典,重返书房,打开电脑,头脑清醒地进入了我的小说世界。往日的白天我总昏昏沉沉,除了睡觉干不了别的;虽然白天睡觉易受打扰,可一般情况下,即使我被打扰了九次,也会第十次地回到梦乡。但这一天我有些反常,我被留在了梦乡之外。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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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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