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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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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也不谁先提的话头,两人就拉开了打赌的架势,要为二十年后打个赌,赌二十年后的徐盼会不会犯罪。他们约定,赌输了的,要去给赢家磕三个响头。 当时的他们,也就我现在这样的年龄,四十几岁。现在我知道,四十几岁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可当时,在我眼里,四十几岁的他们不光是领导,还是长辈,是德高望重的人,是知识和文明的化身;可他们竟孩子式地打起赌来,未免可笑、滑稽、荒唐、为老不尊。实事求是地说,当时我并没想到,把一个人和他的二十年置于一场赌局之中有多么冷酷——即使从张主任那个角度讲,他认为徐盼肯定错不了,他想维护徐盼的声誉,可这样的赌,也打得恶劣。 最后协商的结果是,在徐盼档案里,不正式写明他是小偷,只在备注栏里,委婉地附带一笔:他有可能偷过钱。写完这个,张李二人又拉住我,让我作为公证人,在他俩一式复写了三份的打赌文书上签个名字。那份文书规定,二十年后,输方向赢方磕头时,必须有我或我委托的证人在场。 就这样,徐盼带着他档案袋里我写的备注去了张集电台,而几个月后,我也调离张集回了家乡沈阳。我回沈阳的理由很简单,罗雪绒虽然喜欢“雪”,喜欢那种东北才有的“真正的”雪,可对我这东北人,她却很难“真正地”喜欢起来。我们结束了恋爱关系。 二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如果说多年来我从未记起过张李二位师长打赌的事,那不现实,但我从未把这局赌博当一回事却是事实。后来我差不多也真的忘记它了。 但有一天,我却想到了这局特殊的赌博。想到它,是因为我想到了徐盼的档案,想到了档案备注里我受命写下的那半行文字,而想到徐盼的档案,又是因为我一个韩姓朋友偶然说到了自己的档案。 韩姓朋友已在美国定居七八年了。本来他不愿去,但有些妻子儿子方面的原因,他只能去。出国前他对单位说还可能回来,也就是说,除了请单位月月接收他由亲戚代交的党费,还须保留他的工作关系。这种事国家并不允许,但所有的单位都这么干。离去的人不会给单位找任何麻烦,单位则可以用那份无人领取的空饷发奖金,皆大欢喜,何乐不为呢。但前段时间,韩姓朋友的原单位搞整顿,为了见点整顿成效,就把他除名了,恰好那之后,为给父亲奔丧,韩姓朋友也回了趟国。在我们给他接风的酒桌上,我看到,这个长我近十岁的敦厚兄长流出了眼泪,而他的泪水,很可能就是为档案流的。他先木然地说,也不打个招呼,就不要我了,以后我党费往哪交呢?然后又笑笑,带点自嘲地说,也不知道,我的档案能不能给我。刚毕业时,我偷看过我的档案,学校给我写得那个好呀,像烈士档案。他们可不能把我档案弄丢了呀,以后回国,我还指望它帮我找工作和重新入党呢。就是这时候,他笑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皱纹间的泪水。 那天晚上,我把我家仓库里一个灰尘爆土的破纸壳箱子翻了出来,在张集时期的一个日记本里,找到了张主任李副校长的打赌文书,看着上边我的签名,我想到了徐盼。二十年的期限,已经过了,张李还记得他们打的赌吗?还记得他们的活人赌具吗?还记得我这个公证人吗?当然我没想去提醒他们,更没想在这件事上做什么文章。我想到它,确实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意识到,把我的笔偷偷伸进别人的档案,这是我终生的羞愧甚至耻辱:我何德之有,敢凭一己之识去结论别人呢?况且那结论还很可能对别人的一生发生影响;即使为别人“结”一个韩姓朋友那种烈士之“论”,这种背地里的勾当,也如同暗算呀。 但我从没认为,张李之赌还会帮我成全一个故事。如果有一天,我没接到一个任教于张大文学院的朋友的电话,这件事,可能都不会成为我某部作品中的一个细节;可那新近当了博导的朋友,却于不经意间,把一个完整的故事塞给了我,因为他说:来张集玩两天吧,给我的学生搞个讲座,吃喝嫖赌都能报销。 我人未到张集,他们就把我在文学院搞讲座的海报贴满了校区,结果,几个还记得我的张大故旧,就和我的朋友打好了招呼,说我来学校后,一定告诉他们一声,这其中,就包括了早已退休的张主任和李副校长。 他们两个,我是先见到李副校长的。他身体壮实得一如当年,现在是张大老干部委员会主任,据说对学校的大政方针仍有影响力。见张主任,不是在饭桌上,而是在他家,这时他的肺癌已转为脊椎癌,正在床上等死。分别与他俩说话时,他们都没提当初打赌的事,他们都主要赞美我有出息,说他们二十年前就这么认为。自然也提到了徐盼。可那并非因为他们记起了他曾给他们当过学生,并毫不知情地陷身在他们间一场漫长的赌局里;他们提他,更因为不久前他刚被收容审查,并且是卷进了张集市委宣传部部长的腐败案里。我相信,如果徐盼没犯事,仍像其他普通的张大毕业生一样寂寂无闻地生活着工作着,或者只是自己犯了事,没和宣传部长一起制造出近期张集人街谈巷议的头号新闻,他们根本没兴趣提他,没准都已经忘记他了。可现在,徐盼借宣传部长的光成了名人,他们才猛然记起,这名人居然与他们还有些干系,于是才想到把他挂在嘴边,一方面作为谈资,一方面,也作为他们追怀往昔反躬自省时,借题发挥自说自话的酵母引子。 我知道,如果他们仍记得当初的赌博,仍把徐盼看作一件经久耐用的活赌具,我会鄙视他们;可现在,由于徐盼的“名人”身份,他们只记得他的“名人”履历,而忘记了他与他们还有着一重赌局上的关系,我心里好像更不舒服。 李副校长和张主任,分别给我提供了两个不同版本的徐盼。 两 个 版 本 来来,喝喝。你这年轻人还没我老头子酒量大呢,这哪行。破费什么破费,我当头头这么多年,给学校可省老了钱了,哪像现在上来这些人——咱不说他们,都是学生辈的,你虽然是从咱张大出去的,可这么多年了,得算外人了,我不能把家丑往外扬呀。哈哈是不是?我呀,不管别人,能上对得起组织下对得起良心就行。不信你打听,这么多年,糖衣炮弹面前倒下多少干部,可有人说我老李个“不”字吗?我不贪污不受贿,不抽烟不赌博,不买官卖官不出国旅游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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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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