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400岁了。1605年,《堂·吉诃德》首卷出版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部据说是戏仿、讽刺骑士传奇的小说,竟然成为世界文学经典中的经典;一个贫困潦倒的残疾老兵,竟成为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2005年,西班牙、西班牙语国家以及世界上许多地方,都以各种方式纪念这部伟大的作品,还有那位伟大的作家――塞万提斯。
《堂·吉诃德》有世界性的伟大,必有世界性的深刻。这部长达1000多页的小说,看上去通俗可笑,实际上却严肃认真。它讲述的是理想与正义在这个世俗世界经受考验的故事。一个人生活于高尚的幻想中,并随时准备将美好的幻想投入行动,在人间伸张正义、建设天堂;一个人正直无私、真诚勇敢,他的精进奋争与他的慈爱怜悯一样卓越,一样令人感动。
今天,我们之所以在这里纪念《堂·吉诃德》出版400周年,是为了纪念人生的一种浪漫,一种高贵得让人振奋、脆弱得让人忧伤的古老的理想。
一
一位乡间的破落贵族,因为沉醉在纯粹高尚的幻想中,不知身处何处,今夕何夕,他要做游侠骑士,在平庸的世间高扬理想、在邪恶的世道伸张正义,于是,种种离奇的事发生了,快乐中有辛酸,轻松中透出沉重。
一个幸运的人,可能很痛苦,因为心地偏狭、阴暗,因为妒忌贪婪,患得患失;一个不幸的人,也可能很快乐,因为他天性高贵,有一种智慧的幽默感,从未被命运所降伏,不屑让自己沉浸在无聊的怨怒与无助的苦闷中。
历史上很少有人像塞万提斯那样不幸。他出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年少一时激奋,辞去红衣主教身边的好差使,参加奥地利人的舰队。他希望像一位真正的骑士那样,为信仰、荣誉和爱情去冒险,却在勒班多海战中被土耳其大弯刀砍掉了一支胳膊。他的战友“像秋天的苍蝇一样大批死去”,他却和下来,一路讲故事换食宿返回家乡,不料又被海盗劫持到阿尔及尔。在北非经过七年的奴隶生活,他九死一生。被赎回西班牙的时候,塞万提斯已经34岁了。没有财富、地位与荣誉,在家乡甚至像在异乡那样,一贫如洗、穷途末路。他成了家,却依旧在西班牙各地流浪,从南方的塞维利亚到北方的巴利亚多立德,始终找不到安居之地,灾难也远未结束。街坊有人被谋杀了,当局首先想到的是,将这个身份不明、贫困不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倒霉鬼,当凶手投入监狱……
没有人比他更倒霉,也没有人比他更快乐。连续不断的灾难,并没有摧毁他的热情与幽默感。在阴暗的牢房里,他想起一个人物:像他那样倒霉到可笑,又像他那样真诚到荒唐;还有一连串故事:一位乡间的破落贵族,因为沉醉在纯粹高尚的幻想中,不知身处何处,今夕何夕,他要做游侠骑士,在平庸的世间高扬理想、在邪恶的世道伸张正义,于是,种种离奇的事发生了,快乐中又辛酸,轻松中透出沉重。在监狱的稻草铺上,塞万提斯开始写作《堂·吉诃德》。放浪的笑声回消除苦难,让魔鬼发抖,塞万提斯有这种天赋。找到一个形象。一段故事,就赢得整个世界。
历史上也很少有人像塞万提斯那样幸福。天性高贵,让他在苦难与不公中,发现了可笑的因素,让他在骄傲与豁达的自嘲中,战胜冷漠残酷的命运。想象的自由与高贵,此时此刻彻底解放了这位不幸的人。不久以前,有位绅士住在拉·曼却的一个村上,他沉浸在骑士小说中,深信他所读的那些荒唐故事都是千真万确的,是世界上最真实的信史……总之,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性,天下疯子从没有像他那样想入非非的。他要去做个游侠骑士,披上盔甲,拿起兵器,骑马漫游世界,到各处去猎奇冒险,把书里那些游侠骑士的行事一一照办:他要消灭一切暴行,承担种种艰险,将来功成名就,就可以名传千古。夏天的一个早晨,人们还沉睡着,堂·吉诃德悄悄地开始了他的游侠之旅。野花盛开,蒙帖艾尔郊原的茂草,把浓绿铺向天际。
二
小说从嘲弄堂·吉诃德的荒唐开始,到嘲弄那些嘲弄堂·吉诃德的人的庸俗结束,从欢快的、搞笑的喜剧开始,到沉重甚至沉痛的悲剧结束。严肃和滑稽、悲剧性和喜剧性、生活中的琐屑庸俗与伟大美丽如此水乳交融在一起。
我们不能把《堂·吉诃德》当作一部搞笑的通俗小说读。大家没有真诚与同情,就不可能真正理解这部小说的意义。塞万提斯创作《堂·吉诃德》,最初的意图或许是轻松的、甚至功利的,但作品的意义远不仅限于用自己的滑稽摹仿埋葬骑士小说。荒诞不经的情节中,含着某种崇高的意义。它要表现的是高尚的理想或者道义在这个世界上接受考验的过程。幻想中的道义具有某种绝对的真理性,可把这种“真理”放到现实的背景狭,又显出荒唐。现实与浪漫、真实与想象、形而下的事实与形而上的价值之间的冲突,上人们在《堂·吉诃德》中普遍注意到的主题。这方面形象的例证俯拾皆是,从堂·吉诃德的扮相到他的活动。骑着瘦马,一身不伦不类的骑士披挂,已经是足够的笑料了。再加上他一丝不苟地奉行骑士道,种种行侠仗义的举动竟发生在一个农夫小贩、修士盗贼的世界里;一个人们只关心如何赚钱,如何享乐,如何到海外的西班牙帝国领土上谋个一官半职的世界里,就越发显得荒唐可笑。
堂·吉诃德是个丧失理智、但又无伤大雅的疯子,健全的理智在这里似乎突然间感到某种荣耀。但问题很快就出现了。一件、两件荒唐的举动,会使堂·吉诃德显得滑稽可笑,可是,十件、八件,同一模式下的行为不断重复,我们就会猜测这个疯子疯得自有道理。《堂·吉诃德》的主导性情节模式暗合了普遍的英雄原型。这些原型曾经反复出现在宗教中、神话中、文学尤其是悲剧作品中。堂·吉诃德的疯狂就每一件事而言都不合情理,具有一种喜剧性,但如果将他种种奇遇贯穿起来,就会发现他的疯狂举动中包含着一种同一的模式,一种道德上的完善与统一性。一个如此善良的人,如此执着于自己的信仰,坚持原则,无所畏惧,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或者说,还有什么可笑的?正义与慈爱是贯穿始终的动机,虔诚勇敢是他所有行动的特色,失败与苦难每时每刻考验着他的意志。人类历史与想像中的英雄的素质大体上是一样的:他们生活在高尚、神圣的幻想中,负有拯救文化与人类精神的道义使命,在一个虚伪浅薄的现实里,他们的真诚也许显得荒唐,但心地高尚,他们热情、勇敢、真诚……
我们渐渐不相信堂·吉诃德只是一个滑稽的、小丑式的人物,我们开始热爱他,同情甚至有些敬仰他所有的荒唐举动。在这个破落骑士的疯狂行动中,总有一种高尚的动机,是我们大家都不具备的。海涅说:“当高贵骑士的高尚品格仅仅赢得了以怨报德的棍棒时,我只知流出痛苦的眼泪。” 小说从嘲弄堂·吉诃德的荒唐开始,到嘲弄那些嘲弄堂·吉诃德的人的庸俗结束,从欢快的、搞笑的喜剧开始,到沉重甚至沉痛的悲剧结束。严肃和滑稽、悲剧性和喜剧性、生活中的琐屑庸俗与伟大美丽如此水乳交融在一起。写作式一种成长,阅读也一样。真理诞生在一切智慧活动的过程中。四百年前那位豁达勇敢的老囚徒和我们今天多少有些麻痹的读者在一开始大概都没意识到,堂·吉诃德身上有不少高尚善良的品质,这一点令我们自身感到可笑。简单的讽刺、嘲笑、甚至喜剧,似乎都已无法完整、准确地理解《堂·吉诃德》,堂·吉诃德英雄式的高贵品质与他的不幸的遭遇都具有了悲剧性,甚至,更悲观地解释,具有了某种非理性的,根深蒂固的荒诞意义。
堂·吉诃德已经历了两次游侠生涯,许多“事件”或苦难。第一部《堂·吉诃德》快结束了。返乡路上,囚在笼子里的堂·吉诃德像个受难的英雄。这一点大概是作者与读者都始料不及的。堂·吉诃德从一个疯子变成一位受难的英雄,一位很少凯旋过的英雄,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渡过了他三次冒险生涯。堂·吉诃德知道做骑士仗义行侠就要吃苦,这是命运的考验,没有比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考验更具有伟大的胸怀了!一出喜剧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悲剧,疯子成了英雄。这大概就是伟大作品的深刻与丰富之处。许多伟大的作家,尤其是现代的,都发现喜剧中经常包含着悲剧的经验,痛苦的泪水与笑声找到了同一条出路。“……在人类生活的深处存在着天生的荒谬怪诞。喜剧的和悲剧的人生观不再互相排斥。现代批评的最重要发明,就是领悟到喜剧和悲剧似乎本来就是同宗,喜剧可以告诉我们甚至悲剧所不能说明的关于我们处境的很多东西。”
三
堂·吉诃德的可爱就在于他真诚,世上所有的人都不信的,他却把它当作真理信仰;整个世界都与他为难,他却不惜用生命捍卫道义!堂·吉诃德是一种高尚的 [1] [2]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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