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于光远先生于2013年9月26日凌晨3点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97岁。于光远,1915年7月5日生,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原姓郁,名锺正,193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1955年被遴选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1977年至1986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1978年兼任 本文是育之的一篇没有完成的遗作。今年二月,他说要写一篇描述于光远的长处和特点的文章,作为对《祝于光远九十寿》一文的补充,因为“祝寿”文只概述了于老的工作和贡献。二月二十三日,他写出一个题为《于光远琐记》的提纲,接着就断断续续地口述文章内容,由我作记录。
其间,经历了两次病危。四月下旬起病情逐渐平稳,但是每天要躺在床上做“血滤”八至十个小时,口述很难进行。他寄希望于病情好转,每次只透析四小时以后,仍然按照他平时的习惯,一段一段仔细地进行补充和修改,并把文章的副题改为《于光远素描》。然而他的心愿没有能够实现。现在文章的开头和第一、二段给他朗读了三四遍经他亲自修改过,其余大部分给他读过。
文中的小标题大都采用了他提纲中的话,提纲中还写有“干校”等,但他没有来得及向我讲述,只能付缺。
———孙小礼 2007年6月26日整理成稿,7月8日定稿
于光远
经济学家,上海人。193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1941年起从事陕甘宁边区经济的研究工作,后在延安大学财经系任教。1948~1975年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工作,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1964年任国家科学委员会副主任。1975年以后任国家计划委员会经济研究所所长、国家科委副主任等职。
于光远长期从事经济研究工作,上世纪50年代末,参与组织了有关商品经济、价值规律、社会主义再生产等重要经济理论讨论会。他积极支持新学科的创立,还先后发起组织学术研究会、学术团体,创办了有关刊物。
一九五四年中宣部单独建立科学处,由胡绳和于光远任正副处长,但胡绳是中宣部副秘书长来兼处长,并不能常来管事,常在科学处的是光远。一九五五年胡绳调走,光远成为处长,一直到一九六六年中宣部被砸烂。所以,光远是我在中宣部里长达十二年的直接上级。
1初识
建国初期,于光远在宣传马克思主义方面很有名气,他是中宣部理论教育处的副处长(处长空缺。这里顺便说明一下,当时中宣部是部处两级设置,不设局),又是中宣部主办的《学习》杂志的总编辑。一九五○年的一天,他到清华大学来,找学生中的一些党员干部开座谈会,理学院支部是何祚庥、罗劲柏、胡则维、我和孙小礼等几位党员去参加了。何祚庥侃侃而谈,他至今说,他记得自己提出了自然科学阶级性的问题。别的与会者也七嘴八舌,各抒己见。说些什么我可全都记不得了,但记得讨论中于光远忽然问道:“你们这里有谁看过《‘学习’初级版》吗?”
全场哑然。
《“学习”初级版》是附属于《学习》杂志的一个小型刊物,大学生们以为是给文化不高的工农干部或者初中学生读的,所以一般都不看。
接着,于光远说了一篇话:大学生要学习政治常识和经济建设常识,基本常识学好了,理论才能钻得深。当时《政治常识读本》正在《“学习”初级版》上连载(以后还刊载过《经济建设常识读本》)。
于光远的这番话,我至今记忆犹新。这恐怕不能说是一种广告词,而是他这位十几年前的大学生,又做了十几年理论宣传工作的老干部,根据自身的真切体会对当时的党员大学生的中肯赠言。
2选兵和练兵
于光远到清华来开座谈会,单纯是为了了解大学生的理论学习状况吗?我一直觉得还有为中宣部选兵的目的。当年何祚庥一毕业,就被调到中宣部理论宣传处,成为了光远的部下。第二年,我和罗劲柏也被调到中宣部。我想这与光远那次到清华去考察不无关系。
光远的一大长处是善于选兵,他陆续从大学里调来了学过物理、化学、生物、医学、地理、农学、工程、经济、哲学等学科的一批年轻教师和毕业生。在科学处聚集了一批年轻人,年轻,就比较有朝气。
光远在中宣部负责联系科学工作应属最佳人选,因为,他从名牌大学物理系正规毕业,又有从“一二?九”到延安的革命经历,这样的人不容易找。但是光远自己却不愿意,他说,他从自然科学转到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和宣传已经十多年了,再转回到自然科学,弯子太大了。可是,一九五四年以后情况变了,中宣部单设科学处,既联系自然科学,也联系社会科学,这样,光远就顺理成章地到了科学处。
中宣部科学处对于光远来说,确实是很合适的工作岗位,而我们这些年轻人被他选到科学处来,则关系到今后的方向、道路和前景,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我们本来都是准备从事自然科学专业工作,期望在专业上有所作为,乃至大有作为的。现在情况不同了,当时年轻人能到党中央机关工作,好像很光荣,很神气,但是又什么都不是,没有职称,没有学衔,怎样发展自己呢?我们也想把自己培养成像于光远那样“学贯两科”,既懂自然科学又懂社会科学的新型干部,近学其师,又谈何容易。他们老党员经历过的历史、条件,我们是不可能再经历的。
于光远善于选兵,也善于练兵。对于科学处里的这批年轻人,他很理解、很关心、很开明,很注意对我们的训练和培养。
对于新参加工作的原来学自然科学的大学生来说,把握政治方向,加强理论素养,应是第一位的。这一点于光远是毫不含糊的。但是,他更强调在实践中培养、在干中学。那时有些大学生到机关好几年了还只是接电话、干杂事,当所谓行政干事,参加不到业务工作中来。于光远则不然。他重视实践中练兵、参与中练兵、民主练兵。他放手让年轻人参加很重要的工作,尝试在重要的工作中让年轻人得到学习和提高。比如,一九五四年党中央对中国科学院的两次报告作批示,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于光远也让我们去参加。
于光远从不以权威自居,做任何工作,都不是处长一拍板作了决定,干事们只是去执行。他经常召开会议,发扬民主,和我们年轻人平等地讨论问题,甚至热烈争论,要每个人都充分发表意见。他也善于听取不同意见,有时经过讨论,他会改变或修正原来的决定。
于光远勤奋过人,无日无夜地学习、思考和工作。他的床头总挂着铅笔和纸片,夜里想到什么就随手记下来,以免忘记。他常在晚上召集我们开会,集思广益,讨论问题。有时一直讨论到深更半夜,他困倦了,大家都困倦了,他就在会议室里睡一下,也让我们休息一会儿。他打个盹之后,再接着和我们讨论。
他不但督促我们学习马克思主义,特别注重学习哲学和自然辩证法,训练我们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观察和分析问题,而且还要我们在专业方面继续加深学习。对于专业知识,光是大学毕业是不够的,不能适应工作的需要,这对我就更加突出,我只读到大学化学系三年级。于光远给我们每周两天时间,分别到科学院各相关的研究所去进修。我去的是原子物理研究所,由郭挺章研究员指导我学习量子化学。为此,我同时自己补习高等数学、原子物理学、量子力学、放射化学,还参加翻译了苏联的同位素化学教科书。
那时,我的身体很不好,患慢性肾炎,浮肿无力,但是工作还是干得很起劲,在学习方面自我要求也很高,既要努力钻研马克思主义理论,又希望拓宽专业知识,从化学到物理学,从自然科学到社会科学。我处在四个边缘:健康和工作的边缘、学习和工作的边缘、物理和化学的边缘、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边缘。我感到有压力,也有烦恼。于光远理解我们,总是给予我们鼓励,想办法使我们得到锻炼和提高。作为处长,他能这样做,是很不容易的。
何祚庥分配到中宣部工作,虽说是联系中国科学院,没有完全脱离专业,毕竟跟专门从事自然科学专业研究有所不同。何祚庥当然服从党的需要和调配,但是,他从来执着于物理专业。记得他在清华大学当理学院党支部书记时,工作很忙,但物理功课仍然抓得很紧。在食堂排队买菜,他还拿着厚厚一本《原子物理学》的俄文原著在啃,同学们笑话他,他也不在意。他到中宣部后,很早就向部领导和处领导提出了他的愿望:在中宣部工作几年后,请允许他回到自然科学专业研究的岗位上。领导开明,都表示同意。在科学处,何祚庥是很得力的一位年轻干部,但他一再要求领导实现对他的承诺。一九五六年党中央发出“向科学进军”的号召,于光远以及部领导终于点头,使何祚庥如愿以偿,年底就到中国科学院原子能研究所去从事专业研究了。
顺便说一下,何祚庥一九五一年到中宣部,正好赶上从供给制改为工资制。他学识比较广博,又能说会道,主意也多,并有地下党和党支部书记的经历,所以一下子就给他定为十八级了。我和罗劲柏一九五二年到中宣部,没能进入这一门槛,而是按照大学毕业生的“统一价格”,定为二十一级。一九五四年评级的时候,于光远说:“龚育之的级别太低了。”于是给我提了两级。“文化大革命”中有人揭发:中宣部的各个处,为培养资产阶级接班人,都在准备提副处长,龚育之受于光远重用,连提两级,是准备提名做副处长的。对于提副处长这件事,后来光远回忆说,其实他当时虽然觉得龚也不错,但认为科学处首先应考虑的副处长人选是李佩珊。
3批判与建设
在科学处,遇到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事,于光远虽然不能不说些应景的话,但他是从来不感兴趣的。关于这一点,我想至少有以下两个事例可以说明。
一九五四年,批判胡适派唯心主义,报刊上发表了很多文章,编选出了八个文集。当时我也想凑个热闹,写篇文章,去同于光远商量。他则不以为然,对我说:“你再写一篇,无非是给这八个集子再增加一篇。我们还是做一些研究工作吧!”于是,他就同我商讨起怎样编写《论科学提纲》,这个提纲是准备和科学处内外的一些同志进行研究以后编写的。这件事虽然因为受到政治运动的干扰而没有做成,但是开了一个头,还保存下来一个底稿。
一九六四年,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宣部组织了好几个工作组分别派到有关单位去。去孙冶方为所长的经济研究所的工作组,他请科学处副处长林涧青担任组长。对孙冶方“资产阶级经济思想”的批判,作为处长的于光远则置身事外,没有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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