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字相近也。子由谪雷州,以雷字下有田字也。黄鲁直谪宜州,以宜字类直字也”。都是子厚的主意,拿他们恶作剧。东坡在惠州,做诗曰“为报诗人春睡足,道人轻打五更钟”。诗传京师,子厚又不高兴了,嫌老朋友在逆境中仍能快活,就再贬他到昌化。
政坛的事永远说不准。元符三年,哲宗去世,徽宗继位。章惇因反对传位徽宗,徽宗上台,立即把他罢相。政敌翻出更多旧账,结果被贬雷州。与此同时,苏轼遇赦放还。徽宗建中靖国元年的六月,苏轼到达京口,子厚的儿子章援也在那里,他没有见到苏轼,诚惶诚恐地写了一封长信,为父亲求情。因为当时有一种传说,苏轼将被起用。章援出于对父亲多年作为的了解,担心苏轼重新上台,会进行报复。章援的信哀凄动人,不亚于李密的陈情表。子厚的儿子,果然父风宛然。但这小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章猫逗老鼠似的拿东坡的生死逗着玩的时候,没见他为老师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章援以父亲的为人忖度他人,他把东坡看得太小了。《云麓漫抄》记下章援信的全文,为我们留下了珍贵史料。书中描述当时的情形说:“先生得书大喜,顾谓其子叔党曰:‘斯文,司马子长之流也。’”立命从者准备纸墨,作书答之:
伏读来教,感叹不已。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增损也。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主上至仁至信,草木豚鱼可知。建中靖国之意,又恃以安。海康风土不甚恶,寒热皆适中,舶到时四方物多有,若昆仲先于闽客川广舟中准备家常要用药百千去,自治之余,亦可及邻里乡党。又丞相知养内外丹久矣,所以未成者,正坐大用故也。
林语堂在其所作的苏轼传中,赞叹此信是伟大的人道主义文献,因为其中表现出来的宽容大度和仁爱精神,在古往今来的人物中,实属鲜见。
苏轼和章惇的故事,是两个朋友的故事,也是两个知识分子的故事。一方面,我们可以从中看出一个人的人格可以多伟大,另一方面,也可以认识一个人可以多卑鄙。事实上,子厚虽然入了奸臣传,若论其人,并不算坏到哪里去,至少比吕惠卿、蔡京之流多点人味。读章氏故事,念念不忘他怒斥王珪:之唾,亦可食乎!何等义正词严!倘若故事止于此,嘿嘿,历史上不又多了一个义薄云天的男子汉吗?
两个人的死亡
苏轼岭海放归,病倒于常州,自知不久人世,乃致信老友径山惟琳和尚:“某岭海万里不死,而归宿田里,遂有不起之忧,岂非命也夫?然死生亦细故尔,无足道者。惟为佛为法为众生自重。”
苏轼的病,据说是热毒。据颜中其《苏东坡年表》:
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七月十五日,热毒转甚,诸药尽却。二十五日病危,二十八日绝命于常州,年六十六岁”。
六十六是中国人的传统算法,苏轼生于一零三六年十二月,死于一一零一年七月,实算只六十四岁半,不算长寿。
苏轼病逝于钱济明家,弥留之际,钱和苏轼幼子苏过均随侍在旁,此外还有闻讯赶来的惟琳。最后时刻,苏轼听觉逐渐丧失,惟琳和尚叩耳大呼:“端明勿忘西方!”苏轼回答:“西方不无,但个里著力不得。”语毕而终。
讣闻传开,在颍州任知州的苏门弟子张耒,用个人的薪俸在荐福寺为老师做法事,遭到论列,被贬职为房州别驾。
名列苏门四学士之首的黄庭坚,时在荆州,“士人往吊之,鲁直两手抱一膝起行独步”。
黄庭坚晚年在家中高悬东坡画像,每天早晨衣冠整齐献香致敬。来访的朋友,有人提到苏、黄并称,问庭坚对两人诗之高下有何看法。庭坚离席惊避,连连摇手说:“庭坚望东坡门弟子耳,安敢失其序哉!”
诗词都奇崛刚硬的黄鲁直小苏轼九岁,与苏轼的关系亦师亦友。在北宋,黄的诗名仅次于苏;在整个宋朝,黄的书法与苏轼列在四大家的前两位。
黄庭坚一生坎坷,尤甚于东坡。苏轼远谪海外,终能北归,庭坚坐贬宜州,没有逃过身死蛮荒的厄运。
苏轼死后四年,黄庭坚亦病逝于今之广西宜山。
陆游《老学庵笔记》记载:
范廖言:鲁直在宜州,州无亭驿,又无民居可僦,止一僧舍可寓,而适为崇宁万寿,法所不许。乃居城楼上,亦极湫隘。秋暑方炽,几不可。一日忽小雨,鲁直饮薄醉,坐胡床,自栏间伸足出外以受雨。顾谓廖曰:“信中(范廖字),吾平生无此快也。”未几而卒。
按黄庭坚以崇宁四年九月三十日病逝于戍楼,终年六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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