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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

作  者:赖妙宽

 

  我到海城后换了当地的手机,刚换两天就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他管我叫“平平”,也许是“苹苹”或“萍萍”。
  我说:“你打错了。”
  他不说话。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像在我耳边吹过的风。我以为他一听不是“平平”,就应该赶快收线的,但他不说话也不挂机,感觉是他不相信,在盯着我看。我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打错电话是常有的,偶有人也这样还不知道我是谁就说了一大通。有一次,一个男人气急败坏地冲我叫:“你到底回不回家?”我被他喊蒙了,也跟着叫起来:“干嘛?我干嘛要回家?”他愣了一下,“叭”地关了电话。过后我有点遗憾,觉得有人喊回家是挺温暖的。但今天我没有心情,我也不愿被人盯着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我挂了机,好比在他面前拉上一道帷幕。
  这是早上的事,我不太在意,过后就忘了。到了晚上,也就是十点多,我一边想着自己的事,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按了一串号码,又一个个把它们删除,整个晚上我都在做这个动作,但一个电话也没打。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因为新手机的铃声我不习惯,声音又特别大。这种情况就像我在谁家门前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门却突然打开,蹿出一个人来。我慌忙接了电话,一接电话就后悔了,因为这个手机号码我没告诉过任何人,不会有谁找我的,这个想法让我又一阵伤感,对打电话的人反有了点好感,毕竟他给我打了电话呀!以前我就曾在心情不佳的时候,玩过这样的游戏,现在谁给我打电话,我就请谁吃饭,结果有个读者打来电话,说他居住的生活小区大排档太吵人了,油烟污染严重,叫我去看看,给曝曝光。因为我是个日报的记者,在我们那儿小有名气,不知他怎么问到了我的手机号码。他气愤地说:“再这样下去,日子没法过了!”然后他列举了他得的数种老年性疾病,包括前列腺肥大,说他这样的人,还受这种罪,政府也不管管!听得出来他是个六七十岁的老者,声音颤颤巍巍的,说话罗里巴嗦的。我耐着性子听他说完,答应有空就去看,然后按我的承诺邀请他:“我请你吃饭,好吗?”他说:“什么?”我又重复一遍,他害怕了,说如果我不来就算了,反正别人能过他也能过,赶快把电话挂掉,这样一来,我的饭钱省了,心情也好多了。
  所以,对这种意外电话我并不太讨厌。但听到又是早上那个男人时,我还是有点不高兴,他好像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跟着我,犹豫到现在才决心跟我说话。我一接,他又像早上那样开口就叫:“平平!”声音像是从洞穴里传出来的。
  我说:“你打错了。”
  他马上用制止的口气叫道:“平平!”不让我说话。
  我被他叫糊涂了,他干吗一口咬定我就是“平平”呢?我不明白,他怎么就不承认自己打错了。这个平平是个什么人?听他的口气,应该是个跟他很亲密的人,他怎么听不出来我不是呢?他好像是非要我当平平不可,可我为什么要当?我说:“我不是平平!”我还没说出声,他又换一种口气轻轻叫着:“平平。”声音拉得绵长,带点恳求和撒娇的意味。
  这种语调听起来有点舒服,像柔软的羽毛挠到了我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我似乎就浑身痒痒地边躲边笑着接受了他的称呼,还有所期待的样子。但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只是喃喃地叫着:“平平,平平。”我听到了他粗声的呼吸,低沉的嗓音。我闭上眼睛,感觉有点恍惚,人也沉沉地度入一种虚空。黑洞洞的世界里,有一个人的气息,他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他错把我当成了另一个女人,让我感到既温暖又心酸。我不知道他是谁,在哪里,无线电波错误地把我们连在一起,他随时会像风一样消失,可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啊!他在呼唤一个叫平平的女人。我感到自己被他带到了一个地方,被他当成了平平,他深情地看着我,叫着我。我想问他:“你怎么啦?”实际上,我什么也没说,我怕像吓跑胆小的小鱼一样吓跑他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柔声对我说:“你早点睡吧,我以后再打。”
  我知道他要走了,我不知道他这一走会到哪里去,还会再来吗?我到哪里去找他?我觉得还有话要对他说,哦,不,是还想听他说点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留他。他说的“以后再打”给了我一线希望,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开始在等他的电话了。他好像明白我的心思,又说:“平平,你等我。”停了一会儿,电话挂了。我听着盲音愣了很久。
  他是谁?为什么会两次打错电话给我?这个无聊的晚上,因为有他的电话而变得有事可干了。我查看了通话记录,他打的两次电话用了不同的座机号码,都是当地的电话,我把它们写下来。又信手在两个号码下面了个男人头像,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眼神有点忧郁。后来,我又在他头上加了一根天线,我觉得这有点像卡通故事。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是我临时住的宾馆客房,我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它陌生得让我熟悉,我呆呆地看着,睡意像潮水渐渐漫上来。手机还拿在手上,我关了机,把它放在床头,想想,又打开。我知道不会有人给打电话的,除了他,他好像是连同这个新手机一起配给我的,还搭给我一个叫平平的人。临睡前,我像他那样叫了几声:平平。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我在海城举目无亲,只身来到这里,是想抛开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我经历了一场历时三年多的无望的爱情,最后只能放弃。但爱过了,忘不了,在我所生活的城市,每一处都令我伤痛,我只能远离。
  选择海城纯属偶然。有一天看电视,看到一个面:湛蓝的海水,白色的沙滩,茂密的热带植物,椰树、芭蕉、木麻黄,树丛中的木屋、瓦屋、满脸沧桑的老人、追着水鸟的黄狗……心里咯噔跳了一下,有个什么东西化开了,突然觉得这才是我的去处,我属于那里,我只要那种简单的生活,找一个身强力壮的渔民,结婚生子,粗茶淡饭,忙碌劳作,每天看日出日落,怀揣着心中的秘密慢慢老去……那是南方的一个海滨小城,我查了地图,订了机票,三天后,我就来了。
  我到海城后的第一件事是换手机,我不想让过去的关系尾随我而来。本来换号码是不用换手机的,但我在一个小店买智能卡时,突然决定把原来的手机扔掉。
  我为我的旧手机举行了一个告别仪式,其实也就是告别我自己的过去。我来到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海边,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我站在一块突在海水里的礁石上,海风吹着我的长发,在眼前飘动。我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原以为自己会难过,甚至掉眼泪,现在却兴冲冲的,看着自己的头发像看新朋友一样。这时,海边空无一人,海面像绸子一样平铺着,太阳刚刚离开海面,还在抖落身上的水珠。很远的地方有两个人把搁在沙滩上的小舢板推进海里,他们赤裸着上身,穿着宽大的短裤头。生机勃勃的旭日把阳光从海面射向我,舔着我的肌肤和睫毛,我的心中充满温情,身上拾掇出一种向往和力量,自己都感到很喜欢。我吸一口气,把手机像手榴弹一样扔出去,扔得非常远。扔出的刹那还喊了什么,隐约听到一个高亢的叫声,以为有人喊我,向四周看看,还是没人,远处那两个人已经把小舢板推到海里了,正欢快地摇出海去。我想不出我会喊什么,应该是:“去你妈的!”或者是:“王——东——晖!”或者是:“去你妈的——王——东——晖!”王东晖就是使我逃到海城的人。我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手机掉进水里,心想王东晖他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往回走,发现涨潮了,海水漫过我的腰。我趟过齐腰深的海水,想到躺在水里的手机,想到王东晖若再打电话就通向海底了,忽觉全身发凉。
  回到宾馆,就接到那个陌生男人的电话,晚上又接到一次。
  
  第二天早上睡到八点多才醒来,还在似醒非醒之间,我感到自己被什么事情唤醒了,醒来一想:以为会有电话找我。拿过手机来看,它跟昨天一样,显示着“中国移动通信”几个字,我略略失望地把它放回去。有那么个不易察觉的瞬间,我以为自己来海城就是等那个人的,这个感觉让我不安。我像逃离噩梦一样,赶快让自己醒过来。
  我踢掉被子,睁大眼睛看天花板,我想我得着手办自己的事了。今天应该去找一个可以长租的房子,最好是海边的渔村,一个单门独户的小屋。我仍希望与一个渔民结婚,但到海城后才知道,现在海里已没有多少鱼可打了,不少渔民都改行做生意,纯粹的渔民都在中老年以上,也就是可以娶我的人极少了。我只好把自己的目标降为嫁给渔民或鱼贩子。工作暂时不想找,我身上还有两万多元,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不干活,如果我能顺利把自己嫁出去,我的生活就只是跟老公睡觉、养孩子、管家,每天帮他拾掇拾掇鱼网、鱼篓,煮好三餐,闲时带着小孩和黄狗到村里串门,说话的嗓门慢慢拉大。这就够了,这就是我今后的生活,我想要这样的生活。
  到餐厅吃早餐时,我又几次拿出手机来看。因为昨天那人打电话时,我就是在餐厅里吃早餐的,那是我到海城后接的第一次电话,我还不习惯新手机的铃声,手机响时我没有反应,等我和周围的人寻着声音把目光集中到自己的提包时,才想到是我的新手机。今天我又坐到原来的位子上,周围的人比昨天少,都是新面孔,只有站在台边的一个男服务生还是昨天那一位,他对我点头微笑。是自助餐,我取了几样点心小口小口吃,尽量把吃饭的时间延长。吃到芋泥饼时,我停下咀嚼抬头张望,昨天就是吃芋泥饼时接到电话的。餐厅里不时有手机响,我看着别人接电话,觉得应该有一个是打给我的,又怕自己没听到,赶快把手机拿出来看。每次我看手机时,那男服务生都看我一眼,虽然他站得笔直,头也没动,但我觉得他是在替我难过。我感到不好意思,有点寂寥地把手机放回去,对自己说,也许他一上班就忙,不会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本来早上要到渔村去找房子,但吃过早饭后,心情突然郁闷起来,哪里也不想去,就又回房间。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才明白自己对那个未知电话牵肠挂肚的。我到底在等什么呢?听他对我叫别人的名字,然后告诉他我不是“平平”吗?还是觉得我与他之间会有点什么?我相信我并不是希望发生什么艳遇之类的故事,我现在已经厌倦这样的故事。我只是对这种冥冥之中闯入我的生活的事件产生幻想。比如,为什么在邈远的电讯世界里,接电话的正好是我?而这个本来在我的一生中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人,会突然像邻居的男孩一样跟我说话。这种在常规以外的事件变成可能后,会是什么情形?是的,我总在追逐生活的可能性,这是一个远远大于我们的生活的世界,它总躲在我们的身后,你看不到它,它却一直存在着。就像我离开王东晖,跑到海城想找一个渔民结婚,就是想求证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有三年多的时间,我一直喜欢一种睡姿,那是跟王东晖有关的,我不知不觉地又要躺成那样。现在我得学会自己睡,让自己直挺挺地躺着,就是有点惩罚性的意思。这样躺着,这样想着,流出来的泪水从眼角滚下去,有一部分留在耳廓里。他在干什么?找我了吗?给我打过电话了吗?我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有人来敲门,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门打开,看到女服务员吃惊的脸。她小心地问:“对不起,我可以整理房间了吗?”
  我说:“可以。”却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的身后。
  她也看了看身后,确信没有不对后,才进门来。
  我看她用吸尘器一进一退地吸地板,忍不住提高嗓门问:“你们这里有个叫平平的吗?”我的声音压过吸尘器的噪音,我知道,我仅是想喊喊而已。
  她抬起头,也大声说:“我不知道!我刚来不久。”
  听了她的话,我感到很羞愧,就不再吭声,坐在床沿默默看她工作,直到做完为止。但她很不自在,不时偷偷看我一眼。
  到了中午的时候,我开始有点怪这人太粗心了,他应该说好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才是,免得我这样心神不宁地等着,又毫无办法。一个上午,我把他打错电话的原因分析了几遍。我首先想到的是平平的号码与我的号码相似,他记错了。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恋人之间,是不会记错电话的。我又想到他把号码按错了,比如把58按成85,或按在相邻的键上,把3按到6。以前我家的电话与证券交易所的委托电话号码就只有尾号的3和6之差,经常有人在中午一点多打电话到我家要买股票。我是多次在午休中被吵醒后才找到这个原因的。我也因此成了股民。但是,这种情况要连续发生两次,而且都发生在我身上,可能性也不大。我又想,他怎么一定要打我的电话呢?他怎么会听不出我不是平平呢?会不会是哪个哪个恶作剧的人故意跟我开的玩笑?以前我就曾在大年初一的早晨,随便编了一个手机号码打过去,对方一接我就大声对他说:“新年好!”结果那人高兴得连说数声:“谢谢!”我自己也高兴了一整天。但是,他那么深沉的声音,那样欲言又止的缠绵,不像是能把玩笑开上两次的人。如果是,他应该继续开下去。所以,我决定再等等。
  过了中午电话还是没来,手机像睡着了。我也松弛下来,穿着拖鞋晃到街上找一家小吃店吃饭。我坐在靠窗的地方,眼睛盯着窗外走过的行人,心想,这些人都在忙什么呢?他们心中有没有一点小小的秘密和困惑?那个打错电话的人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我想像他是个有点文化又不得志的人,我给他起了几个名字,都觉得庸俗不堪,跟小吃店的饭菜一样倒胃口。因为我想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小姐正好给我端来一碗汤,我看到她的大拇指伸到汤里了。我正要说她,突然,一个念头让我坐不住:他会不会发现电话打错了,不再打了?甚至他已经给平平打过电话,打通了,他们跟我没有关系了。这个发现让我灰心丧气,我好像遭人抛弃一样受不了。我觉得他不能这样,至少他应该再来一个电话,由我来告诉他:“你打错了,我不是平平。”我们之间的事才算了结。可我们之间算什么呢?他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忽然想到了昨天记下的两个电话号码,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啦?
  回宾馆的中处,我想好了这样问他:“请问你找到平平了吗?”我现在很在乎这件事,觉得它与我有关,然后我要告诉他,我是接了他两次电话的人,但我不是平平。我在心里把这些话说了几遍,把语音语调调整在最友善又不造成误会的地方。
  先拨第一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声,我像敲错了门,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是平平,请问谁给我打电话?”
  听得她对其他人喊:“你们谁给平平打电话了?”没有回音。她对我说:“对不起,没有。”
  我又问:“能告诉我这是哪里的电话吗?”
  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说:“我想找一个人。”
  她问:“谁?”
  “他,”我突然一阵悲怆,好像好朋友故意躲着我,我咬着唇说:“他认识一个叫‘平平’的人。”
  “那不就是你吗?干什么呀!”她把电话挂了。
  我想像着她的奇怪和讥笑,自己都泄气了。但是,他总在哪里的,也许就坐在电话机旁,像别人那样摇头否认给一个叫“平平”的人打过电话,但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还有一个电话,我觉得他似乎就在电话的那一头。我吸一口气,拨了第二个电话。
  “一、二、三、三、四……”我在心里数着电话铃声,数到六我就挂了,但听到对方有动静,一个声音沙哑的女人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我尽量平静地问:“平平在吗?”
  “什么平平?”女人提高了嗓门,声音有痰音,“没有!”
  我问:“你知道有个平平吗?”
  “不知道。”她咳嗽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我自嘲地笑一声,一屁股坐在床头,用电话敲打着自己的手心,他知道我在找他了吗?我看着电话号码下的男人头像,问:“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说话了?”
    但是,电话打过了,我觉得该做的做了,决定下午就去找房子。
  
  傍晚的时候,我打的来到海边,在一个有一棵卧倒的大榕树的地方停车,第一眼看到这里,我就以为是我要找的地方。
  这是一个村口,榕树已有些年头,太老了,已经站不住了,但还活着,树冠枕在一块岩石上,树干绑了不少红绸带,有的鲜红,有的已经褪色。许多气根从岩石上爬下来,钻进石缝和石头下的地里。岩石下面有个小神龛,摆了一个香炉,旁边有几块磨得油光发亮的石板,想必是村里的老人小孩在这里讲古聊天的地方。一条石板路从这里进村。
  村子很干净,干净得像每个地方都用水洗过。村里的小路是石板铺成,都是年代久远的青石板,房屋是石头和红砖砌成,又结实又敦厚。此时正是劳作了一天歇息的时候,村里有一种宁静的热闹,不少人在家门口吃晚饭,门前摆了一只小木桌,几样小菜放在桌上,吃饭的大人小孩子端着大碗,或蹲或坐在旁边的石板上,把碗里的稀饭啜得哗啦响。女人们在收入在箩筐里晒的鱼干和晾在门前竹竿上的衣裤,隔着几间屋子与邻居说着家长里短。三四只土狗在屋前的石埕上咬成一团,互相蹬来踢去。有狗的地方,就有几个男孩子在打打闹闹,样子跟狗差不多。我从街巷走过时,村里人都抬头看我,有的友好地笑笑,有的漠然注视,他们照样吃自己的饭,做自己的事。我随意问了几户人家:“有没有房子出租?”他们都说房子有的是,要住都可以,但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住到村里?我喜欢这里。他们就腼腆地笑笑,互相看着,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觉得这就是我喜欢的。
  在一个拐角处,我看到了一个三口之家在吃饭。男的端一个大海碗坐在石凳上,边吃边哼着流行歌曲,女的端一个小碗在给小孩子喂饭,一个一岁多的男孩子站在一个竹子做的方笼里,光着屁股,拿一根吹气的塑料锤子在捶男人的背,他捶一阵停一阵,咿呀叫着。男人不时从小桌上挟一块鱼肉,小心地剔去鱼刺,放到女人的小碗里。他用两根粗大的手指头剔去鱼刺的时候,好像在干一件重活。女人把鱼肉喂到孩子的嘴里,自己嘴巴也同时张了一下。孩子边吃边捶男人,扭来扭去。
  我在拐角处呆呆地看着。手机突然响了,女人回头发现了我:“找人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边掏手机。
  男人举起碗,用筷子敲敲他的碗沿,邀请道:“来吃饭?”
  我笑笑,说:“你们吃,不客气。”
  女人望着男人微笑,男人也笑,小孩子拿着锤子吃惊地看着我。
  我看了手机,是个短信:“你在哪?”我又看了一遍,“你在哪?”仿佛有个人在焦急地找我。我远远地听到了他的声音,我闭了一下眼睛,泪水夺眶而出,一种被人关心的幸福和安全感使我全身涌过一阵阵热潮。我张开泪眼四望,“我在哪?”看到那个年轻的父亲正放下碗筷抱起儿子,他身后的木麻黄树细细的针叶在轻轻摆动,好像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你是谁?”我问,想到茫茫人海中有这么一个人,眼眶又湿润了,我听到自己鼻子堵塞时亲切的“叽嘎”声。
  我对那家人挥挥手,一个人往前走去,我本想问他们这是什么地方,但又不想打破他们一家的宁静。
  我边走边给手机回信:“你是谁?”在等待回信的时候,我在村子里转悠,走到一个旧祠堂外,看到一个残破的石牌,一个“坳”字有一半埋在土里,其他都看不到了,大概是个叫什么坳的地方。我知道了我在一个叫什么坳的地方,我想告诉他,可他是谁?
  天色渐渐暗下来,西边的天际变成了银色的灰亮,还有几块中间墨黑的云团挂着。我迷了路,不久又走到刚才那一家人吃饭的地方,此时人和饭碗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小孩站的竹笼,塑料锤子丢在竹笼里,屋里隐约有小孩的笑声。我看一眼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还是没回信,我用那个号码拨了电话,电话通了,听到一个男声“喂”了一声,可我听不出来是不是那个人。我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问:“请问,是你给我发的短信吗?”
  他问:“你是谁?”
  我一时无话,我是谁,怎么跟他说?可我又那么想让他知道我是谁,我也很想知道他是谁。我说:“你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以为我是平平?”潜意识里,我也把自己放在平平的位置上。
  但是,他说:“平平?不知道,你打错了。”声音不是太清楚,我听到他把手机挂了,好比在我面前拉上一道帷幕。
  我握着手机,好像对着一堵墙,最后看那小屋一眼,它刚好亮了灯。顺着第一次走到这儿的路慢慢走回去,心想,这人到底是不是“他”?他是不认识平平呢?还是知道自己打错了电话,不愿意承认?但他肯定给我发过短信,对了,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又拨了电话,他有点不耐烦地“喂”了一声,就等着对我说:“你打错了!”
  我说:“对不起,再打扰一下,是你给我发的短信吗?”
  “什么短信?”
  “你问我在哪里?”
  他停了一下,说:“我不认识你,你想干什么?”
  我看一眼在暮色中的村庄,淡淡地说:“我只想跟你说,我在一个叫‘什么坳’的海边。”
  “什么坳?”他问。
  “不知道。”我仿佛看到他好奇的脸,不禁笑了。
  他对我的答案不满意,气嘟嘟说:“你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还要跟我说什么?”
  我的心里好像被撞开了一股泉眼,清冽透亮,我高兴地对他说:“谢谢你!再见!”按下结束键,把手机放进包里,一身轻松地往回走。
  第二天,回到我的住处是晚上八点多。几天不见,看到熟悉的绿色防盗门时,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开了门进去,揿下门边的开关,电灯亮了,看到对着门的沙发上坐着王东晖,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不适应灯光,闭了一下眼睛。
  我问:“你怎么来了?”
  他说:“我在这里等三天了。”说着,站起来,走向我。
  我放下包,他把我揽到怀里,抱紧,我又闻到他的气息,却是熟悉得陌生。我茫然的目光落在放在茶几上的包,包里的手机从昨天到现在都沉默着,我闭上眼睛,耳边又听到那个人喃喃的叫声:“平平,平平。”我眨着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王东晖扳过我的脸,奇怪地问:“平平是谁?”

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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