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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高

作  者:赖妙宽

 

  我们的医院小小的,偏偏又位于市中心,周围高楼林立,把我们的医院包围得像他们的天井一样。高楼上常随风空投些废纸、果皮、喝剩的茶水到我们医院,大家都以能幸运躲过这些空难为快。高楼上的人有明显的洁癖,对我们脏兮兮、萎萎缩缩的医院总是横眉竖眼,所以,我们又得忍受他们居高临下的蔑视。有时也想跟他们怒目以对,无奈处于劣势,终威不起来。
  只有临街的东面给我们留下喘息的地方,那里有开阔的视野、流动的人群、充足的阳光,给人轻松自由的感觉。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幢摩天大楼的框架突然在我们目光所及之处拔地而起,使我看着猛地有迎面被击了一拳的感觉,愕愕的。
  其实,很多事情都叫我惊愕。刚才我在我们的检查室里看到洪医生正悄悄地练习套圈圈,我也给顿了一下,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呆立原地,大气不敢出。那模样好象是我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满心羞耻。摸摸双臂,皮肤已成了一张名副其实的母鸡皮。明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医院工会要在今天下午举办游园活动,有不少日常用品是让你站在一定距离外,用竹子做成的圈圈丢过去套,套中者东西归你。此刻看到洪医生拿着几个自制的圈圈,站在两米开外,对着放在地板上的墨水瓶和手电筒进行模拟练习,我突然感到下午的游园活动是个陷阱,引诱着人们丧失尊严,至少洪医生是第一个落入陷阱的人。我想劝告他一下,别太认真。刚要开口,只见他慢慢翘高左脚,伸展双臂,右手在前、左手在后,身子前倾,稳稳站定,一个优美的金鸡独立动作。然后凝神,闭上右眼,左眼圆睁,拿着圈圈的右手前后摆动,作欲丢不丢状。事态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我只有祈祷他百发百中了,回头看看,真担心又有谁进来看到他这副尊容。
  趁洪医生未发现,我悄悄地退出来,许久,身上的鸡皮疙瘩仍一个个竖着。后来他出来了,
若无其事的,我偷眼望去,检查室内的墨水瓶和手电筒已放回原处,圆圈自然也收起来了。洪医生显然对下午的收获十分关切,谈话间很快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他说:“下午套圈我准能套到一些东西。”说话时,他双目炯炯有神。我不敢吭声,甚至不好意思看到他的脸,只好把头低下。他还不肯就此罢休,继续说:“我套圈历来很准,不用练习也很准。”
  “还要练习吗?”我忍不住说。
  “笑话!当然不要。”他居然脸不改色心不跳。
  我的脸已经发烧,又觉得自己这样不把事情说穿,故意看着他出丑实在是很不应该的,这么一想,好象这一切全是我的错。可是,他那副模样,我哪怕是对他暗示一下的机会也没有呀。怕他继续说下去,我赶紧说:“我去隔壁拿眼药水。”赶快逃出来,出来后仍觉得心口憋得难受,连吐了几口气,耳边却听到洪医生在里面快活地哼着什么小调,好不悠哉。我不明白,难堪的本该是他,怎么到头来反而是我窘迫万分,无地自容呢?
  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才踱到隔壁诊室。本来只是借口,这时才想到我还真的需要眼药水呢,不觉间免去撒谎的不自在,心中一阵快慰。我信步迈向隔壁诊室。
  一进门,就被里面的人叫住了,他们五、六个人围在一起,一人一句讲得火热。我迟疑着想退出来,但他们再叫了一次,只好进去。他们争先恐后地对我说着什么,我想对他们说,我是来取眼药水的,可看他们都那么急着要说话,就不好意思扫他们的兴。他们好几个人同时在说话,我不停地转动方位,力图让他们明白我都在听,结果每个人的意思我都搞不清楚,心里无聊得要命,要是他们知道我根本就没听进去,那也是很尴尬的。
  突然,他们中的一个使了个眼色,手在桌面的水平下摇摇,耳语道:“他来了。”人作不动声色状,似说非说。其他人心里已明白,立即缄了口,一脸不自在。
  洪医生从门口走过。刚才他们都在骂他。走过时,他朝这里看了一眼,极自然的,我正好也看了他一眼,其余的人都僵着,眼望着四面八方,唯独不看门口。
  “瞧吧,他又要在门口走来走去了。”
  “偷听话!做贼心虚!”
  洪医生一走过,他们就恢复原状,又开始说话,但都很注意门口,声音也放小了。
  我以为我可以却取眼药水了,他们却拉住我打气道:“怕什么,你照样站着好了。“声音压低了,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说我并不害怕,我是要去取眼药水,他们不相信,又叫我别怕。我想我要是早点告诉他们我是来取眼药水的就好了,干嘛要害怕呢?我对他们的紧张感到奇怪。我的工作服被拉着,拉我的人用身子挡住手臂,以免门外的人看见他拉了我。我突然感到很难为情,那手的模样既坚定又认真,显得十分可笑。我不好意思让他老拉着,只好退回原地,可退回来就又后悔了,好象我不是真的要取眼药水似的。他们都盯住我看,屋里一时无声。我感到很别扭,每个人的形象在我眼里忽然都变陌生了,一个个像出土的秦兵马俑,眼睛都没有瞳仁。
  天气十分阴冷,他们都铁青着脸,一动不动,一阵寒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他们却不打。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随便问了声:“怎么啦?”他们没想到我会说话,赶紧“嘘”了一声,对我摇摇手、丢眼色。原来洪医生又走过来了。等他走过后我又问:“你们怎么啦?”他们严厉地瞪了我一眼,头齐刷刷转向门口,洪医生又走过去。他们都不吭声,房间里只有怪里怪气的声音,我不好意思再开口,心里又憋得难受,就用力咳嗽了两声,结果他们都吓了一跳。
  洪医生一直在门口走来走去,煞有介事的,并不朝这里看,只用眼角扫着。他的个头很高,人却极干瘦,一脸皱纹,整天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一副含辛茹苦的模样。步伐又急又碎,总象是任重而道远,使他不得不日夜兼程。
  洪医生以他特殊的步伐在门口反复出现。他明明知道里面的人在议论他、明明知道人家知道他这样走来走去为的是偷听,可他就是这样坚定的走来走去,也不直接走进门来,使里面的人就像做了贼似地坐立不安。我觉得有点冤枉,我什么也没说,可看着他在门口走来走去,竟觉得怪对不起他的,本来已经不胜重负的心上又多了点份量。
  他们等了一会儿,见洪医生没有让步的可能,话说不下去了,只好各自回去。
  我也出去,到门口才想起眼药水没拿,于是又踅回来。钟医生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眼神忽闪忽闪的,我对他笑笑,他毫无反应。坐在他对面的肖护士把他的一切看在眼里,笑着问:“死解放,你搞什么鬼?”解放是钟医生的大名。
  解放如梦初醒,见护士在笑,又突然看见我,想起了什么,拉住我问:“喂,那个病人你诊断什么?”
  我不知道哪个病人。解放不等我回答就说:洪医生诊断是筛窦囊肿,他认为是泪囊囊肿,说到这里钟医生便气起来:“可他硬说是筛窦囊肿。”
  我知道他们两人最近都面临着晋升主治医师的问题,听说两个人中只有一个职数,所以存在着明显的竞争,似乎要在这个病人身上见高低。我问解放,刚才他一直冲大家喊话是不是就为讲这事。他说当然是,然后不高兴地看着我,意思说这事还小吗?肖护士忽然爆发出洪亮的笑声,我们都吃了一惊,问她怎么回事,她说解放整个上午都在跟她缠这事,说看到他这么生气,就感到好笑。我也有同感。
  解放却生气了,叫道:“你就不知道哩,他硬说那个病人是筛窦囊肿!”
  护士笑得更厉害了。
  我对解放说:“反正病人要手术,术后什么囊肿不就清楚了吗?”
  他说:“是啊,可他一直说是筛窦囊肿。”
  护士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解放不解地看着护士,面有愠色。我认为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赶快取了眼药水出来。听到里面护士在求解放别再说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跟哭一样。
  我朝东站在走廊上,作了几次深呼吸。天际灰蒙蒙的,那幢摩天大楼的框架看上去有点张牙舞爪的,我不知怎么也就有点害怕了。
  后来解放一直在我们门口走动,一旦洪医生不在,就赶快要对我说明情况,他甚至拿了一本书进来,边翻边叫道:“你来看看,你来看看。”是有关筛窦囊肿诊断标准的一二三四五。那么厚的书和密密麻麻的文字,我看了头就痛。我说他应该找洪医生,而不是我。可解放不管,他手指头在字行下移动,逐条念给我听。一字一句,就像闷雷一样敲在我的心上。他念得很慢,重点处还反复几遍,并叫我注意。我的脑子已一片花白,只听清了他普通话读不准的几个字。
  念完了,他把书推向我,说:“怎么样,没话说了吧。”一副得胜者心满意足的模样。
  我确实无话可说。我让他把书留下,说等洪医生来了我转交他学习。解放愣了一下,把书收走了。一会儿,我听到隔壁护士又在笑,我顿时明白了他笑得死去活来的原因。我试着笑了笑,但失败了。
  后来,那个病人做了手术。由洪医生和钟医生两个人做。手术出来后,洪医生对我说:“那个病人就是筛窦囊肿。”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为解放表示遗憾。
  一转眼,解放也躲在门外偷偷对我招手。我出去,他兴奋地说:“那个病人就是泪囊囊肿。”他朝洪医生那边瞪了一眼,扬眉吐气的。
  我看他们都充满胜利的喜悦,有点疑惑,事实上,他们中只有一个正确。眼看着他们两个都解脱了,我却莫名其妙地陷入了迷宫,整天都琢磨着到底是什么囊肿,到底是谁正确。我知道,就算我绞尽脑汁了,也搞不清楚这些问题的,可脑子却鬼使神差地不听使唤,搞得我心力憔瘁,疲惫不堪。本来这不是我的事,可搅得最惨的却是我,有时我会想,既然他们都说自己是正确的,那么,谁错呢?我不无顾虑地想到会不会是我错了,我甚至想到自己要不要去解释一下,心中不胜烦恼。
  我与洪医生同一间诊室,我很久以后才明白,这是我整天都不知所措的根源,不过我清楚,我总要与某个谁同一间诊室的,只要有人,就会有束缚,就是自己对着自己,难道就安宁了吗?
  我看眼药水进门的时候,洪医生正在哈欠,见我进来,赶紧收住,动作太仓促,看上去鼻子不像鼻子,眼睛不像眼睛,他对我笑笑,眼里却挤出两滴泪。他用棉球擦去眼泪,解放道:“昨夜都没睡。"
  “干什么呢?”我想夜里是睡觉时间,不睡觉自然是有事了。
  “我才没干什么呢!”他飞快甩掉棉球,警惕地瞪着我。“有什么可干的呢?”他最近为晋升的事不知背地里干了些什么,所以很怕人家问他干什么。
  “你不看点书吗?”我纯粹是无话找话。
  可是,他一直在读书,又怕人家知道。他把书藏在抽屉里,抽屉半开,双手支撑着桌面抱住头,把天灵盖对准我,作打瞌睡的样子看抽屉里的书。如果有谁走近,他就抬起头,同时移动身体把抽屉顶回去,不露破绽。一页看完了。他开始找抽屉里的东西,手在里面摸索着,无声无息地把书翻过一页,然后,又打瞌睡。他十分注意周围的动静,不时惊吓着跳起,我常替他感到难受。
  “你——”洪医生望着我笑了一会儿,才吞吐着说,“你昨晚又到二点三十七分才睡,是吧?”
  我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迟睡,但我相信他。我住的是单身汉宿舍,在五楼,洪医生站在家里的晾台上可以看到我宿舍的灯光。自从知道我的窗户是左侧算过来第三个以后,他开始观察我的熄灯时间,第二天再找我核实。如果我说的时间与他观察的不符,他会找出几条证据来证明我没有说实话,然后摆出一副可以宽恕我的表情。我看着他的样子每每要跳将起来,却又有口难辩,我干嘛要准确记住自己熄灯的时间呢,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感到自己就像胆小的蜗牛,整天缩在蜗壳里,可人家还是用一根铁丝顺着蜗管捅进来了,我尽量地往回缩,再往回缩。陷进这样的盲管,总有一天我会被捅死的,只要铁丝愿意。
  我们不再说话,我知道洪医生不时翻翻眼皮看我,他并不直接看我,而是从摆在桌子上的一面小镜子看。镜子是他摆的,我在镜子面前一览无遗,最糟糕的是,我不会时时意识到自己已完全暴露在镜子面前而稍加掩饰。我也不想叫他的把镜子拿走,好象我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在这个镜子面前,我就象被剥光了衣服又无处藏身一样,我不能有自己的思绪,自己的笑容,甚至什么也没有都不行,洪医生会不厌其烦地问:“你在想什么?”“你在笑什么?”“你怎么都没有表情?”连无意识的打喷嚏、打哈欠都不行,镜子会映出我通红的舌头和舌头后的扁桃体,自己看了也惭愧至极。这面镜子简直是我的炼狱,那么,洪医生就是抓我下地狱的魔鬼了?也不是,其实他并没有干什么坏事,有时也关心我,比如他会说食堂的饭菜太差劲,瞧我吃得脸黄肌瘦的,接着给我开了一大串我无法企止的食谱,什么甲鱼、青蛙、穿山甲……等等,然后不停地问:你买来吃了没有,你买来吃了没有。我只好嗫嚅地说,还没有,脸竟羞红。说还没有,好象是终究会吃的,洪医生又步步紧逼,越来越起劲,说别太吝啬啦,钱是身外物,健康是根本,说得我好象欠了他什么,感到非吃一次不可,不然就愧对他的一片好心。但这种不得已而吃之,实在使我味同嚼腊,如喉梗骨,倒不如给洪医生吃算了。
  洪医生就是这样的人,我说不清是好还是坏,我也不知道我的麻烦是他造成的,还是我本来就该如此麻烦。反正他就是这样的人。
  上午临下班的时候,天上突然下了雨,许多人在雨中窜来窜去,双手无济于事地捂着头顶,有人滑倒了,引来一阵笑声。
  洪医生的儿子给他送来了雨伞,他责备道:“我早上就带了,你还送!”他儿子说不知道,要带回去。他不让,说既然拿来了就留下。
  下班时,洪医生主动说要借我一把伞,但交代我别按自动伞的开关“啪”地一声撑开,而要一手抓住伞的支撑处,一手按开关,慢慢放开,这样自动伞才不会坏。他示范了一遍给我看,我说这等于没有自动。他不同意,说:正因为是自动的,才需要这样开,怎能说没有自动呢?我一时无话,便按他说的“放”开了伞,可一直觉得跟没有撑开一样。回宿舍后,我忍不住按了伞的自动开关“啪、啪”地撑开几次,可心里依然不舒服。回宿舍的路上,解放追着我又要跟我解释什么事情,我说肚子饿坏了,他才说不然下午再讲。
  午休时,我想起下午解放的事,还有洪医生要去套圈,心里不禁烦闷起来。辗转着入睡了,却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那座摩天大楼已移动到我们医院,将填补我们医院这个小小的空间。有人问我,愿意埋在底下当基石呢?还是要在高楼的夹缝里像壁虎一样生活。我说我要像壁虎一样,因为大家都要这样,再说,我现在的生活跟壁虎还有什么两样呢。

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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