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的时候,我没有哭。 送葬的人群中,有人咕着我的名字鼓励道:阿和,哭下去!哭下去!我起先不明白什么意思,等我明白后,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哭。这个发现令我吃惊。 这时,有人跑来问我,香烟没有了,还买不买。“买。”我机械地说,突然明白了,我是太忙了。 死人的事是非常复杂的,我们刚把写着“吴家丧事”的白纸贴到墙上,就有许多热心人自动登门赐教,他们按最现代和最古老的方式安排了父亲日后在阴间的生活,好像父亲不是死了,而是要去哪里过新生活,使你忙丧事时,除了认真、周到外,没有悲伤。他们一人几条建议,加起来足够把我们也累死。我虽然不相信这一套,但人们的热情和严肃的态度,使我难以拒绝,反正父亲一辈子才这么一次。结果,父亲就有了几箱子黄金、白银,还有房子、彩电、冰箱、小汽车,两顶八人抬的轿子和一群男女仆人,还有许多生活必需品。生活必需品是真的,其余是纸糊的。 当有人说得给父亲糊一辆小汽车时,妹妹说了声:“他又不会开。"马上被那人宣判为不孝!说父亲养了妹妹没有用。 妹妹说:“他又没养我。” “至少也生了你。” “那是他与母亲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妹妹对父亲耿耿于怀,她五岁那年,因得了肺炎,认错里发烧哭泣。父亲嫌吵,就拿了一条被子把她蒙头包住,说:要死就趁早,省得吵死人。妹妹奋力挣扎,外加母亲拼死相救,才杀出一条生路。母亲说,妹妹冲出来时,脸是黑的,五分钟后才哭出声来,哭声似猫叫。所以,妹妹从小认为,她这条命是她自己捡来的。 出殡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以前我时常见别人家哭得惊天动地,个个寻死觅活的,现在轮到我们了,我心中没有底,有点紧张。许多人抢战友了最佳位置,以便看清我们的表现如何,然后从每个人哭声的大小和眼泪的多少,来判断死者养了谁有用,谁没有用,进而评定死者这辈子过得值不值得。当然哭声大、眼泪多就值得,反之,就不值得,盖棺定论,全在子女的眼泪上。幸好父亲没有养我们,他说他的钱自己花都不够了,哪还管得了别人,我们这些“别人”是由母亲想方设法拉扯大的。我们谁也没哭,叫人们分不出有用没用,我们不知道人们将如何评说父亲这一生的价值。 火葬场的汽车到后,母亲教我们:按大小顺序排一纵队,快速跑上去迎棺材。大哥排在最前面,手里拿一袋子米,袋子上面插两根红头筷子,迎上火葬场的铁棺材时,就把米袋子放上去。当米袋子放上去时,我们要立即嚎啕大哭,同时趴到棺材上。不过,母亲又小声交代:意思一下就行了,那棺材有多脏啊,够晦气的。 我们按照母亲的指点跑运河迎接棺材。我跑得很快,超过了大哥。大哥叫道:“你得在我后面!”我才又退下来。围观的人使我有点失措。 趴棺材时,我们都只作了个姿势,谁也没碰一下那个黑色的铁家伙,也没哭。 我小声对妹妹说:“你哭呀!”我们好像都在等别人哭。 “多不好意思!”妹妹偷笑着说。 她头上戴一个麻布做的金字塔形的东西,躲在里面谁也看不清她的面目。我以为可以假装哭一哭,以前我就见别人家的女人嚎得几乎气绝,唱着诸如“你自管走了,叫我怎么活呀”之类的陈词滥调,一回到家里,摘掉金字塔,眼里一滴泪也没有,直喊着口渴。我们头上无遮无盖,无论如何是装不出来的,没想到妹妹也装不出来。 我们默默地跟着棺材,默默地看着父亲被放进去、被抬走。周围是嗡嗡的人声,好像在对我们胁迫着什么。我试着让自己落泪,但是,都未能如愿,我感到很渐愧。 围观的人见我们一个也没哭,大感失望和不满,所以,有人忍不住点了我的名,要求我哭。这一喊使大家把目光都对准我,我很窘,只恨眼泪不是自来水,可以想要就要。我想看看喊话的人是谁,循着声音望去,除了一堆女人在交头接耳外,看不出什么。我突然发现,送葬的人群中,没有一个是父亲的朋友,他们大多数是我们兄妹几人的关系,样子好象是来送我们的。 出殡仪式在平静中进行。松散的送葬队伍里,人们手拿着红红绿绿的纸丧花,三五成群地边走边谈,有的老朋友在这里久别重逢,高兴地打着招呼;来自各方面的人士借此机会互相认识,高谈阔论,出殡仪式成了什么沙龙。哀乐队在卖力地吹打着,高亢的唢呐声把哀乐奏出了几分欢庆的味道。 正值中午时分,骄阳当空,使地上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小、很远。虽然是深秋季节,天气仍然很燥热。路上行人稀少,有的眯着眼驻足观望我们,脸上一片漠然,有的在一个一个点着我们的花圈、毛毯、被面。送葬队伍象蚁群一样缓慢移动,留下一路黄纸。黄纸与路旁的落叶一起随风起舞,向人昭示着什么。我看到不远处一个垃圾堆上有一只死猫,无数只绿头苍蝇在它上面盘旋着、尖叫着轮番轰炸。旁边一个破碎的热水瓶胆,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我目眩。阳光下,我感到万分沮丧和困倦,举目四望,心中一片茫然…… 父亲死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我见他眼皮慢慢合上,以为他还能象往常那样睁开,等了好久,都无动静。我想摸摸他的脉搏,或把手放在他的鼻孔前面,又觉得这样有点巴不得他早点死的味道,就算了。 以前曾有几次,我见父亲长时间躺着不动,以为他不得了,就去摸他的脉搏,可还没摸到,就被他把手打开,差点把我吓死。我还狠狠地瞪着我,那模样跟死尸复活着不多,使我毛骨悚然。如果还有气力,父亲就咬牙切齿道:“我还没死!”每次都叫我狼狈不堪。其实,我并不在乎他死没死,只是一个人长时间躺着不动,使我感到别扭,我只想看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当然了,父亲使我知道他还活着。 屋里只有大哥和我,我们都不说话,耐心地等待着,大哥咳嗽了几次,父亲都没有反应。楼下,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哭,哭声传来,更显出屋里的寂静和阴郁。我感到心烦,终于耐不住,使劲吐了一口气,没想到大哥也同时吐了一口气。吐气声听起来十分怪诞和不自然,我们都感觉到了,就抬起头,互相看一眼,好象问:喂,怎么样?这一眼使我感到事情已很明了,心情立即轻松起来。 大哥摸出香烟,向我示意一下,我摇摇头,他自己点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很惬意地坐到一只藤椅上。我学着他的样子坐到沙发,心里琢磨着,大哥也认为父亲死了吗? 中午,大哥有事来找我时,我顺便对他说:“爸可能不行了。” “真的吗?”大哥不相信,他以为父亲又老戏重演。 父亲曾有几次作出快死了的样子,家里人都来了,围在床前。他气如游丝、魂若浮云,等大家都焦虑不堪的时候,才睁开眼睛,并且笑了,那笑容谁见了都会喘不过气来。 我说:“不知道,你来看看。” 大哥站在父亲床前,父亲象累极了一样,一会儿沉睡,一会儿勉强睁开眼睛,没有痛苦,也没有留恋。大哥看不出什么,站久了,觉得无聊,便对我说:“来泡茶。” 我们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喝茶,大哥要我观察父亲,因为我距他较近。换了三次茶叶后,父亲最后一次合上眼睛。我本想在最关键的时刻问他:“你还有什么交代的?”但不见他再睁开眼睛,我才知道已经错过时机了。想想也用不着问,父亲患癌症一年多来,有什么交代早就该说了,他不说,你问也没用。后来家里也没有谁问起父亲临终前有什么交代,所以,我无遗憾。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甘愿啊!不甘愿啊!” 早上父亲对我说:“去叫那个臭查某来。” 他是指母亲,我装着没听见,等他再喊:“都死光了吗?”我才应:“我在这儿呢。” “去叫那个臭查某来!” “你有什么事?” “我要她死!” “你不会的。”我的意思是他没有能力这么做,而不是有能力不会做。 “不甘愿啊!不甘愿啊!”他就这样歇斯底里喊起来。 我不知道他不甘愿什么。 母亲生最后一个孩子时,产后大出血在医院抢救,孩子也夭折了。整整一个星期,父亲都没有露面,他住到朋友家里搞连环战,轮流做东,天天喝个酩酊大醉。大哥找到他时,他指着门外绵绵细雨说:“怎么不死?地湿好埋棺材啊!”让大哥一人哭着回来。母亲早就扬言,既然他嗜酒如命,将来病倒在床上不能动弹时,她要买一坛好酒摆在他面前,把他馋死。现在她没有这样做,算是饶了他了。 此刻,父亲仰卧在床上,皮包骨头的脸白里泛青,透出一股寒气。他张着嘴,好象永远没有吃够,好象还有一句什么没有骂出来。我闭上眼睛,心里涩涩的。父亲这个概念对我们来说,是憎恶,是痛苦,也是陌生的。除了惧怯外,我们从小不知道父亲能给我们什么,直到他病倒,需要人看护时,才进入我们的生活,而这就象与生俱来的疮疤一样,强加在我们身上,叫你抹不掉、挖不了。母亲说,她是在父亲的暴力中,才有我们这些孩子的。他们没有爱情,父亲用一担米换来了母亲,他为此少喝了几坛酒,因此对母亲充满仇恨,对我们几个孩子也一样。 我常常感到奇怪:为什么父亲发泄淫欲的结果,却是他年迈后的生活保障?为什么他在我们心上种下的仇恨,长出来的却是孝顺?尤其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我们每个孩子的脸上都烙着他的印记,就象在对我们宣告:这就是命!每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就有说不出的泄气。可是,当大哥生了儿子时,全家人又欢欣鼓舞,庆贺呈家香火未断,包括母亲在内,好象她也姓吴似的。我暗自思忖:要这该死的香火干嘛?照着镜子,我有时都恨不得把自己也毁灭了。 现在,父亲的一切结束了,我觉得他好象也带走了我身上的某种东西,使我既轻松,又空虚。 我看看大哥。他一个劲儿地抽烟,把一支香烟颠来倒去看着,最后他连吸了几口,把烟蒂挤灭在烟灰缸里,站起来对我说:“我去告诉妈,你去告诉妹妹。”他没再看父亲。 我不知道他怎么就肯定父亲死了,看他态度坚决,我也不再多问。我们一起出去。 正是午休时间,宿舍区很安静。只有一只刚下蛋的母鸡在骄傲地叫着,引来鸡们一片鼓噪,使四周显得更为沉寂。我看着每一扇窗户后面飘动的窗帘,一个新奇的念头涌上心头:父亲死了。我再次提醒自己,我差不多快忘了。 在楼下碰到住对门的邻居,她笑着招呼道:“出去啊?” 我点点头,大哥也点点头。我想告诉她,若看见我老婆回来,叫她先到别处去。可邻居已经上楼了,就没有说,反正老婆回来也不知道父亲死了。我放心地走了。 到了妹妹家,他们还在午休,见我来了,都爬起来,忙着要泡茶。我本想要告诉她一声就走的,又想这么快回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就坐下来。喝了几杯茶,又说了点什么后,我才若无其事说:“嗯——爸死了。” 妹妹继续往我杯里倒茶,问:“什么时候?” “刚才。” “哦,那你中午就没睡了?” “是啊。”我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觉得真有点困了。 妹夫插嘴道:“那么,我们下午就不去上班了?” “随便啦。” “算了。”妹妹也打了个呵欠。 我们又各自喝了几杯茶后,才一起去我家。 老婆已经回来了,和女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苹果,见我们进来,笑嘻嘻对妹妹晃着手里的苹果说:“来吃苹果。”却自管吃起来,两腮的皮肉翻动着,百忙中又吐出一句:“你们来干什么?” “爸死了。”我说。 “啊?”老婆停止咀嚼,翻着眼皮看了每一个人,一小块苹果从她张着的嘴里掉出来,模样奇蠢无比。等她明白过来后,才紧张地看一眼父亲的房间,突然冲我喊道:“你这个人心真坏,也不告诉人家,让我跟一个死人呆在一起,吓死了!”她跑到门外把嘴里的苹果吐掉,好象吃了什么脏东西。 “我这不告诉你了吗?”我觉得她并没有被吓着。 “我要看死人!我要看死人!”三岁的儿子丢掉苹果,也跟着嚷嚷。 屋里一时热闹起来,妹夫在哄儿子,妹妹在安慰老婆,我无事可干。 忽然,楼下传来母亲洪亮的声音,是某个邻居在跟她打招呼:“哇,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对啦,老头子死了,我来看看。”母亲笑哈哈说。我第一次发现,母亲的笑声跟鸡叫一样。 父母不和在宿舍区里是老少皆知的,几乎每个四十五岁以上的成年人,都曾劝过他们的架,直到后来大哥分到房子,母亲住过去,才告西线无战事。母亲极少到我这儿来,她说看到父亲就讨厌。就是几次看到父亲快死了,去叫她,她也说:等真的死了再叫我。她说,他们新 婚第一夜父亲就装死。她总算没白与父亲做三十几年夫妻,不会轻易上当。 人都到齐后,大家一起去看父亲。我们默默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竟不知道要看什么了。只有大哥淡淡地说:“他说宁可吃个死,也不死没吃,他做到了。”大哥在总结父亲的一生。我们都有同感,如果父亲不糟蹋自己的身体,何至于现在就死? 母亲说:“行了,到外面坐吧,没什么好看的。” 直到入棺,我们都不再看父亲一眼。 送葬的队伍还在缓慢地行进,哀乐的鼓声一下一下点在我的心上。秋天的太阳真温暖,我有点昏昏欲睡。 “好热呀,你热不热?”妹妹在后面用一根手指头捅着我的腰。我们是排单人纵队跟在灵车后面的,一路未能说话。 “有点。”我回过头,努力睁开半闭着的眼睛。 “你没戴这玩艺儿,当然不热了。”妹妹拉拉披在她头上的金字塔。 “可你不能不戴。”我也够讨厌手里捧着的两根“哭丧棒”。 “是啊。”妹妹又想到了什么,她钻出金字塔问,“我们以后填表还写他吗?” “不知道。”我慢吞吞说,“大概是要的吧。”说着,我感到一股倦意袭遍全身。能不写吗?一百年后,我们还是他的儿女,走到天涯海角,我们还是他的儿女,这是无法改变的。这时我才悟出,父亲不会因为他的死而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的,他已如血脉一样注入我们身上,而且将在我家代代相传。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不禁象被电灼了一样震颤和疼痛。父亲的阴影是多么沉重和幽深。 “注意点。”排在我前面的大哥回过头来说,“没有眼泪,至少也要有个悲痛的样子。” 大哥是长子,父亲一死,他立即就变得一本正经的,我们看着都有点吃惊了。他一点儿都不记恨小时候父亲把他卖掉的事实,要不是母亲找了三天三夜,把他找回来,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又是什么模样。 妹妹掀开金字塔问:“大哥说什么?” “他说没有眼泪,也要有个悲伤的样子。” “你不觉得没有眼泪更可悲吗?我何尝不想为父亲的逝世痛哭流涕,可我就是哭不出来! ”妹妹说着眼睛竟然红了,她怕人看见,赶紧又躲进金字塔里,“这其实是我们的不幸。” 我仔细一想,妹妹说的也是道理,我心里一直憋着一团什么,原来就是没能为父亲的死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这难道不值得我们遗憾和悲哀吗?母亲说,应该让父亲知道,他死后没人为他掉泪。可他怎么能知道,知道又有什么用?有没有眼泪改变不了父亲,反而在我们心上增加一份负担,给世人留下几天话柄。直到此刻,我才彻底明白,作为子女,我们在父亲面前永远是那样苍白无力,永远是失败者。这是别无选择的。 到了火葬场,远远地就看见两根吐着黑烟的大烟囱。大哥说,那就是火化炉的烟囱,正在烧死人。我立即嗅到空气中有死人味。 火葬场里面很热闹,已有许多人家比我们先到,一个空旷的大厅里,整齐地排列着许多黑棺材,大厅的空气中,弥散着火炉焦热的气息。几根高大的黑柱子昂然挺立在大厅内,好象是那些黑棺材的守护神。所有的人都不敢随便吭声,这里是死人的天下。我看着一个个排列整齐的黑棺材,不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烧死人也要排队,是我想都没想到的。 轮到父亲时,我们伫立在火化炉前。火葬场的工人掀开铁棺材的盖,父亲看上去很小,很孤单。我心里一颤一颤地渐渐有了想哭的感觉,我很高兴,全神贯注努力着,哪怕掉一滴泪也好啊。 “毛毯你们要吗?”火葬场的工人指着盖在父亲身上的一条全新的拉舍尔毛毯问。 我刚刚酝酿起来的泪水又没了。 大哥说不要。工人就把毛毯拿起来,仔细叠好,放在他坐的椅子上。他一下一下叠着毛毯的时候,我几乎站不住了。 工人好不容易打开了火化炉的灶膛,里面烈焰熊熊,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我打了一个寒噤,眼前一片泛红,身上也有了被烈火炽烤的灼痛。心中蓦地感到悲哀和绝望:人的生生死死都免不了血与火的考验,不管你是怎么活的。死后都化作一缕黑烟,留下一堆白骨,男人、女人、伟人、小人都一样。 火化炉的灶膛张着血盆大口,火焰燃烧的轰轰声好象饿极了。工人机械地操作着,他把棺材推到炉口,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抬高棺材的一侧,把父亲一下子倒进炉内,模样儿跟倒进一块干木柴似的。 我屏住气。 在父亲被倒进去的刹那,站在我旁边的大哥冷不丁喊道:“爸!快跑啊!火来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大哥会突然喊起来。我看了他一眼,他却没事一样。 过后他说,都要这样喊的,不然父亲来不及跑,会被火烫着。他说,住火葬场附近的人家,夜里常听到“烫呀,烫死了!”的凄惨鬼叫。 “他们都已经死了,还怎么烫死呢?” “不知道,反正喊一下比较好。” 说话间,我看到一股黑烟从烟囱里汹涌而出,冲向蓝天,在辽阔的空中翻滚着、痉挛着,慢慢地松驰下来,慢慢地在天地之间溶解、消散。天还是那么蓝。 我不知道父亲逃过这场火灾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