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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 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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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不会再像面对死亡那样地鬼哭狼嚎。我的信心来自于我对廖小强的逐渐理解。 整个上午,我学廖小强一样,骑在阳台的栏杆上。下面那些行走的人无动于衷地从远处走近,又无动于衷地从我的脚底下钻过去。很显然,我在满足地享受他们从我脚底下钻过的时候,他们一点都感觉不到。没有一个人会抬起眼睛看到骑在他们头上的我,以及晃荡着两条设计好了让他们钻过去的腿。我的哥哥廖小强这么多年趴在这里,等待一双偶尔瞥上来看到自己的眼睛,实在等不耐烦了,他的嘴巴会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怪叫,那些人循声而看到一个傻瓜的表演,无一不像逃避瘟疫一样加快了他们躲过廖小强视线的速度。 我还是对我脚下的人头开始了习惯性的赌博。我在心里给自己开了盘。以十个人为单位,当钻到我脚下的第九个人过去之后,那么下一个人的眼睛一定会发现我,发现一个下午坐在栏杆上赌博的人。 我对这种赌博方式感到极其不习惯,很快我完全失去了信心和耐心。所以我总是输,事实上如果不是有一次我吐了一口痰飞下楼,那个男人才不会抬起头来发现我的眼睛。 最后,我用一个花盆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赌博。那是我数到七的时候,楼下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向我的脚迎面走来,以往过去的那些人,都是单个的,有序地鱼贯而过,这个女人拉着小女孩并列地打乱了我数数的顺序。这让我感到很恼火。任何打乱我数数顺序的因素,都会导致我彻底输掉。我在恼火中顺手抓起了旁边的一个小花盆,死命地砸到了那两个人即将到达的空地上,并且我像我的哥哥廖小强一样发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怪叫。 那个惊魂未定的女人,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双手紧紧地护着身边受了惊吓还来不及哭泣的小女孩。 神经病!你不怕砸死人啊!女人声嘶力竭地朝我喊。 大概在正常人的思维中,只有神经病才不怕砸死人。我觉得这是给廖小强的一个最高的荣誉,他不参与任何赌博就赢得了别人的尊重。 我不得不带我的哥哥廖小强出门。 我想我已经病入膏肓了,我再也想不出什么形式能够重新恢复我对赌博的兴趣,所以,我带着廖小强出门赌博去了。 廖小强以一种跟他的年龄很不吻合的好奇心,欢快地跟在我的身后,他对街上所有流动的东西保持着强烈的好感,可是,我很快让他的这些好感跌到了地下。 我领着他钻进了这条地下隧道。隧道有着东南西北四个出口,每个出口又各有两边分支。这么复杂的地形,到了晚上自然就会围满了聚赌的人,那些四面八方的几个出口,仿佛就是为了给这些赌徒们疏散用的。 看起来我的哥哥廖小强对这条隧道并不喜欢,因为它单调地藏在地面下,简直跟廖小强平时藏在家里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廖小强在隧道里发出了他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怪叫。空洞的隧道到处回荡着廖小强的声音,似乎每个出口都有跟廖小强捉迷藏的人,他们堵住了这些声音,让这些声音不得不退回到隧道里,这些声音互相认识,互相撕咬,互相撞击。 我意识到我跟廖小强的赌博应该在这条隧道里举行。 我把廖小强从东出口带了进去,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自己跑了出来。 如果我能够透视,一定会看到我的哥哥廖小强正在这个空洞的隧道里喊叫,喊叫着抗拒那些未知的在他看来是黑暗的陌生,然后一个出口一个出口地寻找他所熟悉的光亮,当然那些熟悉的光亮只有我才能带给他。 我等在东出口,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相信,我的哥哥廖小强现在是输给我了。 可是,当我忽然发现他重新出现在东出口楼梯底下,以一种胜利者的蹒跚朝我走过来,走上地面的时候,我重新感到了赌博曾经给我带来的那种刺激和紧张。 我不止一次诅咒过我的妈妈李婉芳,对于她破坏赌博的游戏规则的无耻所应该承受的后果,我做过无比歹毒的设想。但我没想到,我由于我的哥哥廖小强,也被迫地开始破坏了赌博的游戏规则。 我居然无耻到让这次赌博无效。 我再次带着廖小强深入地下,继续在原来的位置放弃了他。这次我换了个方向,沿着西出口跑了很远很远,并且在西出口两条分支迅速地选择了一个出口。钻出地面所看到的建筑,这些侵略着天空的高高低低的突起,顿时让我眼前一黑。 这次我一直在西出口等到了天黑。 我终于赢了廖小强,当我确认这次胜利的时候,我颤抖着,泪流满面。 七 我现在实在想不起来我还有谁该去赢了。我想过去找我的爸爸廖强和我的妈妈李婉芳,可是,他们在若干年前就被我赢过了。他们的相继离开充分了说明了这种惨败。 我的对面是一个电子屏幕,屏幕上的数字在做一种倒计时的运动,还差733小时35分40秒,这个倒数的运动才能结束。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数完这么多时间,我猜测当屏幕的各个单位都定格在0的位置上的时候,时间肯定是完成了某项功能,或者是一个胜利的庆典,或者是一个美好故事的开始……反正,这些被公之于众的时间,是如此地有价值,它将被载入史册。 但这些倒计时,目前只能让我的心跳一分一秒地加速,我跟这个世界的联系随着那些数字的跳动而跳动。没有人知道,坐在这个马路的中心转盘上,面对这些无序地奔跑着的车辆,我开始了最终的一场赌博。 在60秒种内通过我脚下这条黄线的车,我买了单。 也就是说,只要数够60秒,我跟自己赌的最后一场就要决定胜负了。 第5辆车压过黄线的时候,电子屏幕上的秒表就快颤动地跳到4了,我想又是我赢了,这些叫嚣而过的车辆增添了我赢的气焰。然而,一辆蓝色的小车以一种加速度朝黄线冲过来,它的出现将取消我赢的资格。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我直接阻止了第6辆车。 我想,我能够改变结局。 的确,我改变了结局。当我躺在路上,面朝天空,我判自己赢了。 再度赢了的我,清晰地看见,天空中伸下了一双手,毫不犹豫地将我当作那些摆在桌上的赌注一样捋走了,它的准确与迅猛让我忽然明白,它早早在我身上做下了只有它自己才看得见的记号。(刊登于〈钟山〉2006年第一期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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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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