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单 双
|
|
我照旧跟在他们身后数数。李婉芳和廖强沉默地各自走着，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可是步伐却出现了一致的节奏，让我不得不怀疑是否他们也跟我一样，在心里数着数。我又一次发现了数字的奥妙，它简直可以指挥一切不服从指挥的事情，就像现在，我们三个，在数字的指挥下，整齐地迈着各自不得以迈着的步子，向前，向左，向右。
最终，丧失了耐心的廖强终于开口让李婉芳掉头回家。于是，我跟着他们换了个方向，依旧前后脚地数回了家里。
家里的厨房光线很暗，尽管看不清楚廖小强躺在地上的姿势，我的妈妈李婉芳还是很快尖叫了起来。廖小强死啦！廖强比李婉芳迟一步发现廖小强，可是，还没走到厨房他也迫不及待地喊起来，真死了吗？
廖小强这个样子，我见过多次，只要他生气，滚到地上，拼命蹭地板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扣子就会被他脱光，短裤被他蹭到了大腿上。我觉得李婉芳和廖强都上了廖小强的当。可是，当我俯下身子看廖小强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身上吐满了辨认不清的脏东西，顺着这些脏东西，密密麻麻地粘上了许多大蚂蚁。这些大蚂蚁一动不动跟廖小强一起躺着。我不明白这些大蚂蚁是怎么排着队溜进我家的，我从来没有在家里见过那么多的大蚂蚁。
当廖强出门领回了几个人的时候，我的妈妈李婉芳开始哭喊。我则按照李婉芳的吩咐，呆在厨房里，将爬在廖小强身上的大蚂蚁一只一只地数清楚并捉到李婉芳递给我的一个瓶子里。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我都无法抵抗数数的快乐。所以，进入我耳朵里夹杂着李婉芳哭声的众多声音，一点也没有分散我的注意力，我趴在廖小强的身边，一只一只地数着那些一动不动的大蚂蚁。
当我最终数遍了廖小强身上的大蚂蚁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廖小强的小鸡鸡居然动了一下。廖小强身上都洒满了那些呕吐出来的肮脏的东西，只有在小鸡鸡上，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很容易证实了廖小强的小鸡鸡自己跳动了一下。于是我拿着那瓶蚂蚁冲出了厨房，朝人群里的李婉芳喊——
廖小强的小鸡鸡还活着。
我的喊声顿时打断了李婉芳的哭，她转过头来，鼻子憋得红红的，大声斥骂我，乱讲，你的哥哥早死了。
廖强在人群里走过来，以一贯的凶悍朝我的脸刮了一巴。因为力量如此的巨大，我手上的瓶子摔到了地上。廖强还要继续打我的时候，屋子里的陌生人围过来拉住了他。
瓶子掉在地上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第一次发现，在陌生人面前被打原来是会掉眼泪的，无论轻还是重。所以，现在我从来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挨打。
李婉芳破天荒地抚摸我被打的脸，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陌生人解释，李小多，是蚂蚁在哥哥的小鸡鸡上动，知道不？你肯定数少了一只蚂蚁。
李婉芳这样的解释对我来说，比廖强当众刮我还难受。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数错了数，打死我都不愿意。于是，我狂叫起来，我在狂叫的同时感到体内那些根深蒂固的天线的枝丫，被许多双手疯狂地摇晃着，我一边颤栗一边狂叫。
我的异样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们纷纷走进我家阴暗的厨房，将我的哥哥廖小强抬到了客厅的亮处。
廖小强的小鸡鸡上干干净净，一只蚂蚁也没有。
那不久后，廖强就离开了李婉芳和我们，他对李婉芳说不跟我们玩了，他等不及了。
我跟廖小强，缩在李婉芳哭丧一样的嚎啕声里。我感到一种意想不到的狂喜，仿佛为我的第一次豪赌获胜而庆祝。我全身颤抖。
三
大概出门数数这样的过程，是我人生里最漫长的一个赌博过程，以至于现在，只要我一开始迈步，就意味着这样的赌博开始了。赌博的快乐到今天等同于我出门数数的快乐，我在输和赢的结果里徘徊、留恋，就像我在音乐课的教室门口留恋那一曲脚踏风琴的节奏一样，重复、徘徊，并且忘我。
几乎在李婉芳停止从成衣厂里领扣子回来钉的同时，我们这个小县城开始流行买六合彩，本来就冷清的小城，到了晚上，基本上成了空城，人们像老鼠一样聚集在一个个地下庄家家里，等待听到最终摇出来的数字，就像等待上帝的福音在这个县城的上空降临。
李婉芳拿着庄家白天塞到门缝里的各种传单，吮着手指头揣摩上边的提示，用廖小强的铅笔在上边不断地打勾打差，就像一个认真的小学生一样。每次看到李婉芳这个样子，我的喉咙口会有一双手在轻叩，我当然不会笑出来，因为那个时候的李婉芳是我眼里最可爱的样子，我也只有在心里亲近那些时候的李婉芳，所以李婉芳买六合彩的晚上，是我的一个机会，一个亲近李婉芳的机会。
当然这些机会也成全了我。
那天晚上李婉芳指着传单上的话问，三七开两边，到底是多少？
我估计李婉芳实在难以决定这个数字的最后结果，她每天拿两块钱去等待一次巨大的胜利，需要的耐心已经超出了一个女人所等待的结果。她孤单地要得到一种决断，事实上，李婉芳就是一直无法决断。廖强离开我们之后，她带着我和我的哥哥廖小强，一直都在犹豫着，一点改变也没有，既没有改变对我们的打骂，又没有改变对她自己的优待。
李婉芳把三七开两边种种可能的数字都排列在了纸上。三的两边，七的两边，二十一的两边，十的两边。2、4、6、8、22、23、11、12，这些数字一直缠绕她，就跟过去钉扣子的时候理一团绕成了死结的线一样麻烦。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放到了23上。这是一种本能。我决定了这个数字，而这个数字也立即从李婉芳用铅笔写出来的排列里放出了银光，随即发出了哗哗啦啦的声音。数字脱口而出的刹那，我的身体像是被谁的手一阵撼动后，颤栗不已。
结果李婉芳那天晚上买了两块钱，赢了十六块钱。
李婉芳多次用两块钱试探我的本能之后，她开始对我产生了一种绝对的信任，以及随之而来的依赖。我早就知道我在数字上可以打败李婉芳，但我绝对料不到我还可以在数字上控制李婉芳，她现在几乎每天晚上都乖乖地呆在家里等待我的选择，像一个信徒。
可是我的妈妈李婉芳开始高兴地数钱的时候，我开始恐惧这样一个事实。那个缺乏耐心，将我迫不及待地赶出他身体的廖强，尽管离开的时候他带走了一切值钱的东西，可是却没有将他在身体里留给我的一个事实带走，那就是：我跟廖强一样，看不得别人高兴。这个事实一钱不值可我却执着地将它保留了下来。所以，每次看到李婉芳高兴地用手一张张铺展开钞票的样子，我的心里就产生一种厌恶，一种极端到想使用暴力的厌恶。
一次，由于李婉芳下狠心买了50块，当天就赢了400块，这是她最大的一次胜利，所以她高兴得早早就出门了。我躺在床上数着她出门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变小，心里的厌恶也一点一点地膨胀。可是，我没有办法让我的妈妈李婉芳停下她赢钱的脚步。这个时候，睡在我下铺的廖小强发出一些呓语，仿佛是为李婉芳得意的脚步伴奏一样，如此欢快。我用脚猛跺着床板以打乱那些欢快的节奏。我的哥哥廖小强惊醒了，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呻吟。我索性一跃下床，用手朝廖小强黑暗中的身体扑打过去。直到我感觉到廖小强惊悸的身体开始发生痉挛才停止。
我就是这样，矛盾着，徘徊着，我让李婉芳赢钱，却厌恶李婉芳赢钱。所以，每一次开盘的晚上，我是那样地焦虑，这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
来源：中国哲士网
世界人物库,古今中外人物资料 黄咏梅简介，介绍,生平事迹 图片照片
有关作品单 双详细资料
|
| 上一篇文章： 骑 楼 |
| 下一篇文章： 边缘人物的生存本相——读黄咏梅的中长篇小说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