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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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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是很讲究,很优美的背影。 小军没有再回答我。 在我们要离开这幢30层楼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了这幢楼外墙上有一排人,从楼顶上吊着几根绳子,绳子上结着个小木板,他们坐在上边,两腿凌空,手里拿着一个带柄的擦布,很整齐地自上而下地擦洗着。那些清洁工,在洗刷这幢大楼的外墙,蓝色的玻璃上,白色的肥皂泡沫,有的像白云一样不时飘下来。这几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很整齐地刷着,一层一层往下。 小军,他们不怕绳子断吗? 不怕,凌空的感觉最好。 小军说,他最喜欢在高楼装空调,腰间别着绳子,站在只有一个人容身的铁架上,人可以自由地转身,爬高爬低。 小军最难忘的,就是他那次在23楼外墙的架上,正好一辆播种的小飞机低低地掠过,那么近,仿佛可以伸手触到,他就单腿站在边缘,看下去,是蚂蚁的世界,飞机的盘旋牵动了风,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胀,自己像是跟着那辆飞机一样飞了起来。 以后,再也遇不到这样的机会了,他每次到高楼的墙外,总是希望能遇到又有一辆播种的飞机掠过。 实际上,这样的飞机每年才飞一次,是政府为了搞绿化从外地请来的一辆专用飞机。 十二 那个23楼的,是小军在半年前上门安装空调时见到的。 据后来小军说,当时她穿着一套淡蓝色带碎花的丝绸睡衣,有些汗从背部沁出来。她在一间很大的书房里看书,家里的大人都外出了,留下她在家里等上门安装空调。小军从她的大书房的窗户探出去,上螺丝,钉架子,打洞,然后就跳出钉好的架上装空调,从房间一个角落钻一个大洞,把一根胶管透出去,把房间的空气输换到23层以外。钻洞机很吵地钻着墙,飘下来的水泥、砖粉,覆盖在在她那张大大的书桌上, 23楼的问他,能不能不打洞。 小军说,不打洞怎么换气? 好好的墙硬要打个洞。23楼的嘀咕着。像是什么东西强行侵犯了她。 安装完以后,23楼的让小军试打开空调,她从冰箱取出一罐可乐递给小军,歇会吧。小军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很软,像身上的丝绸一样。空调很快就凉了,整个房间都是那种高级的凉。一会儿,小军收拾工具,说,下周再来检查。可乐只喝了一半,她摇了摇,说,可乐带走吧,扔了可惜。她送他穿过很大的客厅,他看到一幅墙上,一张巨大的她的照片,黑白的颜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凝固在墙上,柔和的壁灯照着她的微笑。小军这才看仔细了这个23楼的女孩。 那里连蚊子喝的都是可乐。小军这样说。 过了一周后,小军果然去检测,东敲西敲,把脑袋探出头去看扇页的转动。那一次,也是只有这个23楼的在书房里等他。小军最后拿出一张维修登记表,要23楼的填。姓名、地址、电话号码。实际上这些都是在购买的时候已经由她的父母填过,23楼的不太知道这些,她的书桌上摆着她的复习资料,很厚。 准备考试了吧? 是啊,黑色7月。 准备往哪儿考? 上海交大。 哦。上海好,上海好。 你去过吗? 啊,小时候去过,没印象了。小军骗她。 这是小军跟23楼的说话最多的一次。 简单,W市文化路漾晴大厦23楼03室,3859206。23楼的伏下身子,很认真地填着表。一缕头发从白皙的鬓边垂下,飘荡了几秒种,然后就被手习惯地掠回了耳后,那双手,跟她身上那套白色的棉质运动衫一样,充满了活力和灵气。 简单,多么特别的名字。一听就是80年代以后出生的。小军这么说,像我们这些70年代初出生的,什么军,什么梅,什么朝阳,什么旭东之类的,都是那些年代的标志。小军是把我和他的名字都鄙视了。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为我的名字而感到过异常,我觉得我的名字应该是小军喜欢的,咏梅,说的不是诗歌吗?可是小军喜欢简单这个名字,这个像男生的名字。 我后来才知道,小军不仅喜欢简单这个名字,而且还喜欢简单。 简单当然不知道,那个安装空调的男孩,把他的姓名、地址、电话要去了之后,就开始重新写诗。有几次,我们做爱的时候,他半途停下来,念出几句,然后写在纸上。我的裸体蜷缩在半路,我感到小军写在纸上的那些关于爱情的诗句,与我无关,我的身体也与他的身体无关。我们开始在陌生的路上做爱,我的阁楼就是一个黄昏里的客栈,那些飘荡着的紫苏酸笋味道,在他吟诗的时候,经常廉价得很窘,无措地看着边流汗边激动地在纸上写字的小军,我会希望这些味道全都消失,我会希望我床头的那把老鸿运扇变成了一部空调,无声地奉献着制造出来的清凉。 这是最近让我非常忧虑的事情。我的忧虑总是不得而知地来临。我记得小军从前曾经这样宽慰我:一个临终的老头,把他的孩子叫到床头,说,我这一生,有过许许多多的担忧,可是,它们都没有发生。 可是,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十三 小军像一片纸一样从天上飘了下来。那是一个暑假的下午。 小军从天上飘了下来,引发了本市的一场大争论,在报纸和广播上,专家们翻着书本在争论。这条命,赔不赔,赔多少? 当我在太平间看到小军,我已经认不出他来,23楼的高度,把人的结构都错位了。 小军是死于意外?还是死于自杀? 这是一直以来人们讨论的关键。 要知道,小军是一个普通的空调安装工人,他的女朋友是一个茶楼推点心车的服务生。要说特别的地方,这只有少数人知道,小军用诗歌勾引了我,让我病态地爱着他,爱着这个实际不会属于任何人的他,并且让我发疯地攒钱,攒一套实际不会属于我和小军的公寓。 很多人就他踩在23楼的空调架上腰上有没有别绳子的问题研究来研究去。 这一切,与金钱有关。 小军跟阿靓上了床,用我那5000块买了意外保险,获益人的名字竟然是我。拿着那张保单,我的一个远房亲戚,这里的一个三流律师,帮我估算了一下,保险公司应该赔偿我20万元。 20万,可以买下那幢楼的23楼,就是简单住的那一层,也是小军飘落的那一层。亲戚说,那是你一辈子挣不到的钱。一定要索赔。亲戚打到保险公司,找阿靓,那边说,阿靓早就“阵亡”,被炒掉快半年了,无法联络。辗转找到小军的资料,那边说,他们要调查。 这将是本市保险公司赔个人最多的一个案例,保险公司死活不干,派人一次一次到23楼出事地点取证。说,事实证明,小军并没有别保险绳在腰上。什么是意外?意外就是,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比如说绳子质量问题,或者挂钩质量问题,人掉下去了。小军根本没有扎绳子,没有吊挂钩。 最后一次我也去了23楼,简单不在,她的父母说,为了给她压惊,让她到国外散心了。 我看到了客厅上小军说过的那张巨大的黑白照片,简单在那里对每个人笑,我也看到了简单的书房,那么宽,光线很好,很安静,很大的书桌,我也看到了小军在墙上打的洞,那根白色的塑料管硬生生地探进来,是整个书房最不谐调的地方。 他们打开窗,给我看外边的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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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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