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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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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船的摇晃,又是那一阵熟悉的摇晃。 阿菊,你怎么啦? “打捞”走了。 陪人去啦? 我陪他来了。 阿菊,你怎么啦? 阿菊,开灯好吗? 灯亮了。阿菊的脸肿了。 “打捞”是真的走了,扔下阿菊和他的船。 “打捞”前两个星期,接下了一个陪人的服务。一个大款,他的女儿生了一种疑难病,无端端地走不了路,两腿没劲,没磕没碰地就发作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抱到医院去看,一个老医生说,这是一种北方病,在我们这边极少见到,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建议到北方去看看。大款要看着公司,没法走开,请“打捞”陪女儿上北京协和医院,除了可以让从未坐过飞机的“打捞”坐往返的飞机以外,还付比这里每天的陪人工作多双倍的酬金。“打捞”这一辈子估计是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的,年轻的时候在港口码头巡逻,注视着船只从这里出发又从远方回来,来来往往,也不知有没有存过外出的念头;下岗以后,就在各个医院的病床之间来回,在白色的世界里跟疾病、死亡擦肩而过,最大的快乐也许就是跟阿菊晚上躺在天空下,喝酒,剥花生,做爱,外边的世界就是抬头可见的天空。 “打捞”推着轮椅上的那个女儿,是从码头上走的,上船,先到下游的广州,再在广州到机场,飞向北京。 在广州的一个路边,“打捞”抽空打了个电话到茶楼报平安,说广州真大,出租车堵车的时候,那个带响声的计费表每跳一下就让他心跳不已,堵得太久,表跳得都想让人跳车。后来,阿菊就再没有听到过“打捞”的声音了。 前几天,“打捞”原在的派出所找到了阿菊,递给她一个盒子,“打捞”在里边。 “打捞”在协和医院门口,目睹一个小偷抢了一个妇女的钱包,小偷在拥挤的人群里窜逃,“打捞”一个人在后边穷追,一边喊,不许动,要开枪啦。小偷回头看看他,喊,甭他妈装了,南蛮子!“打捞”急了,追得更紧了,人们看到好象是两个仇家在追杀。在一个僻静的胡同里,“打捞”被捅到了肝。在医院里,“打捞”跟来处理的警察说,我们是同行,我在派出所工作,我也是抓小偷的。于是,“打捞”的骨灰盒依旧是被送到了派出所。那里边的“打捞”不是那个陪人“打捞”,不是在医院那个给人笑给人说话,给人揉胸捶背的“打捞”。 阿菊哭了几天几夜,没有人会注意到那条一贯在那里的船上的动静,小军说过,岸上已经没有诗人。 阿菊辞掉了茶楼的工作,住到了“打捞”的船上,也在医院里当陪人。很快,阿菊也做出了口碑来,像从前的“打捞”一样。我相信,阿菊肯定会比“打捞”干得好,因为她年轻,甜美,她能说很多在茶楼里听到的段子。不过,我一直担心,这个湖南女人,这几年学到的本地方言,够不够用? 后来,我连这点担心也没有了,因为一年以后,我们这里的医院有了新的规定,为了整顿医院的管理,取消陪人的服务,一律由护士代替。 我就再也没有阿菊的消息了。这个城市虽然不大,可是要寻找一个人,也不简单,尤其是一个你连她上班以外就一无所知的朋友。 我曾经连续关注我们这里唯一的一份日报,我在中缝里很仔细地看,我希望能看到阿菊的征友启事,我看得很仔细,真的很仔细,我想阿菊是不会再把照片登出来了,我读上边那些写得很诚恳,很格式的文字:XXX,女,28岁,身高1米62,家乡四川,温柔美丽。同为独在异乡的你,是否会经常感到寂寞?来,让我们交个朋友吧!这份报纸的编辑,因为没有竞争的压力,教人拟的征友启事,千篇一律的几个版本。没有一个叫阿菊的28岁的湖南女人出现在上面。我猜她已经改名了,我猜她已经也修改了年龄,可是我却一直相信她还在这个城市,她不会走。她说她喜欢躺在船上听风的声音,可以听到水的声音,像家乡的麦浪;她喜欢看星空,密密麻麻的像童年的萤火虫阵。 当我和小军有一次经过那条船的位置,江面空荡荡,曾经扎系过那条船的石桩还在那里,孤单地,就像我的花窗外侧的那个铁环一样,等待着过往船只的靠岸。 十一 我经常问小军他去安装空调的那些西区的公寓,要多少钱?小军说说不准,楼层越高越贵,像他曾经去安装过一个人家,23楼,要20万。20万,在我这样的人眼里,是天价,我们这个城市有大半的人一辈子都存不到20万。那么1楼呢?小一点的呢?十万以内的也有。小军总是不喜欢继续我的问话,问了两个问题,他就不耐烦,仿佛西区是他独有的世界一般。在西区,真的看不到像我们家这样的骑楼小屋,因为防洪堤筑得高,从此不会被水淹,市政府也搬了过去,然后陆续很多重要的部门都搬了过去。 我下决心,有一天我和小军也会搬过去。我的存款已经达到2万块了。这一年多来,我几乎没有添置任何新的衣服,实际我基本用不着很多衣服,每天上班穿茶楼那两套粉红色制服,轮流穿着。到明年,我就有资格向银行借钱买一套十万以内的公寓了。我为我的阴谋而兴奋,我不止一次想象我把小军领到我们的新公寓,然后看着小军把空调安在我们的墙外,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有一天,小军带我到西区,坐在他摩托车的工具箱前,穿过这里唯一通向西区的那条桥。我们在那幢标志性的30层楼四周张望。米黄色的外墙,戴着一顶蓝绿色的三角型的帽子。一进入西区,就以它为指南针,向东向西向北向南。小军指着这幢楼,告诉我,你看,这里,12楼、19楼、21楼、23楼的空调都是我装的,看到了吗?数,从这里是一楼,下边不算,下边是写字楼,办公的地方。我顺着小军的手指往上数,我分别看到了那些小军装上去的空调,一个一个附在墙外边。我的头在旋转,站在那上边的感觉会是怎样?往上看我已经脚软了,往下看,我会不会晕倒? 大楼的周围是一个圈起来的花园,有草坪,有喷水池,一个大铁门隔开了路人,铁门口是穿着制服的门卫,很精神地守着。 小军,你经常进去吗? 是啊,检修空调。 给进吗? 楼下有对讲机,要上边按了开门才能进。 小军,以后我们也住进去,好吗? 我差点泄露了我的阴谋。当然,小军并没有听到,他在看一个人进铁门,一个很年轻,身材很好的长发少女进铁门。 她今天没有坐小车。她自己放学回家。 小军,你认识她吗? 23楼的。请我喝过可乐。她是唯一一个请我喝过可乐的客户。 她还念书吧。 高三。 她一定很美。 我只看到了她的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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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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