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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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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体内被挤压出来的白花花的浆状物,黏糊糊地把它们的尸身粘在了一起。母亲听到父亲已经停止了拍打,她便睁开了眼睛,她想用睁开的眼睛看看父亲的战果。可她的目光一接触到那些死去的蟑螂,她的胸腔里就发出一阵倒海翻江的强烈抽搐,对于地板上的污秽她见所未见。她的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干哕声,她终于无法控制住自己,她向那些死去的蟑螂们倾倒出了她胃肠里行将消化的所有食物。 这一晚上的情形可想而知。所幸的是,蟑螂们并没向地面以外的地方发动攻击,床榻、桌椅、墙壁、柜橱,这些地方还都未被占领。这使父亲得以慢慢地变得心平气和起来。他先把母亲哄睡,然后就无声无息地,不急不躁地默默观察。他发现,蟑螂对自己伙伴的亡故毫无感觉,它们摩肩接踵地踩踏那些死蟑螂的尸体和母亲的呕吐物,就像在平坦的地板上行走一样。看上去,它们并没什么固定的目标或者企图,它们的使命,似乎仅仅是随意的啃啮或者不停的奔走。如果它们遇到墙壁或其他什么障碍物的话,它们重新选择方向的理由只是更便于爬行。后来的事实证明,父亲的感觉是准确的,父亲当时对于蟑螂规律性的把握,依然适用于现在张集的蟑螂。 这个晚上父亲彻夜未眠。天亮以后母亲醒来时,她看到父亲还在凝视地面。睡眠使母亲的情绪得到了恢复,她壮着胆子,又一次把目光投向地面。地面上除了那些死蟑螂的残骸和她的呕吐物,再就是一层细密的粪便了:星星点点,一片漆黑。母亲惊喜地抱住了父亲:它们走了,它们走啦!父亲则疲倦地摇了摇头,说:到了晚上,它们还会回来。 接下去的白天,张集到处一片恐慌,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蟑螂的入侵。卫生防疫部门向每家每户紧急发放各种药剂,电台的广播一遍遍地提醒市民不要惊慌。父亲还接到市政府的一份通知,作为特邀代表,他可以参加有着众多专家学者们参加的首届“蟑螂研讨会”。 我在张集的日子,也作为特邀代表参加过一次“蟑螂研讨会”。我知道,现在的“蟑螂研讨会”与母亲对我描述过的第一届“蟑螂研讨会”已大相径庭。现在的“蟑螂研讨会”上,关于气候,关于土壤,关于无性繁殖,关于疏导措施,关于扩展游览观光区域以及变废为宝变灾害为财富的冗长发言,已经丧失了任何实际意义--或者说已经构成了另外一种意义。有一个多次出入张集的旅游者告诉我,多少年来,“蟑螂研讨会”的论题总是这些。在会议期间的一次大型宴会上,我恰好坐在一位张集领导者身边。我没话找话地说,看来蟑螂在张集的脚跟真是站得很稳呀。 那个张集领导者正处在半醉半醒之间。他用柔软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带几分神秘地说,多少年了,蟑螂已成了张集的半个主人…… 我停止了咀嚼,吃惊地望着他的胖脸。他好像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宏亮铿锵有力地转而宣告道,蟑螂是我们张集头号的死敌,我们一定要干净彻底全部地把它们消灭掉。 这样的口号我很熟悉,因为这是在首届“蟑螂研讨会”上提出的口号。那时候,张集人的态度异常明确:一切为了把蟑螂赶出张集。参加首届“蟑螂研讨会”的许多权威人士都曾听到过父亲的先期预言,他们认出了父亲,他们向父亲表示深深的歉意。他们为没有听信父亲的忠告,为没有尽早采取相应的措施而痛悔不已。他们希望父亲能代表全体市民责骂他们。父亲说,其实我也不愿意让我的猜想成为事实,可既然它是真的,那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面对现实,想一想,以后该怎么办。 也许父亲认为他这样说话并不为过,因为他是发自内心这样说的,他丝毫没有蔑视别人或讽刺别人的意思。可在权威们眼里,他的表述伤人自尊。权威们可以接受父亲的责备和埋怨,但绝不能接受父亲真诚的宽容。他们的脸上挂出了讥诮的表情。当时的父亲是狂热的,他为能跻身于权威之间感到庄严神圣。他兴致勃勃地参与权威们的激烈争论,他把一夜未睡所观察到的结果向权威们做了详尽介绍。回家以后,他踌躇满志地对母亲说,权威们的科学分析对我很有启发,我得玩命地干了。但从此以后,“蟑螂研讨会”几乎成了张集名流们定期相聚的节日,却再也没人找父亲参加。父亲对蟑螂的观察和研究,只能变成一桩孤立无援的独自的事情。 如何驱赶入侵的蟑螂,在开始时,是张集一件头等大事。几乎每天天色一亮,蟑螂的千军万马于眨眼之间消失以后,张集的男女老少便会聚集街头,议论纷纷。大伙出主意,想办法,谈体会,说经验,各种话题层出不穷,诸多说法不胫而走。张集人本来就习惯于海阔天空地唇舌聒噪,现在这骇人听闻的蟑螂事件,极大地满足了张集人的精神需求。可时间一长,久治不愈的蟑螂灾害终于使张集人丧失了信心。他们发现,事情的解决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容易。首先,卫生防疫部门的多种药剂皆无用处。人们白天把药末撒在地面,把药水浇在地面,把药块画在地面;可到了晚上,大摇大摆的蟑螂大军照样通行无阻,充满嘲弄地用它们黑色的粪便去埋葬那些白色的药痕。另外,新闻单位的高调宣传也让人难以置信。报纸和电台介绍的所有抵御措施都牵强附会,而一些大而无当的分析讨论又与事无补,至于那些号召人们沉着坚忍的鼓励动员更是等于废话。渐渐地,张集人面对蟑螂的困扰变得淡漠起来,他们似乎习惯了与蟑螂为伍的日常生活。反正只要天黑前早点上床睡觉,簇拥在地面的蟑螂就不会对人构成威胁。况且张集的存在并非是因为有了蟑螂才存在的。所以,张集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往昔的节奏。市政府绝不能为了蟑螂而减少任何会议宴请出访和剪彩;卫生防疫部门也不能不去管肺癌梅毒痔疮脚气以及狂犬病;新闻单位当然更不能单调乏味,他们得津津有味地在电台播送一些轻松的音乐,在报纸连载一些幽默笑话和生活小品。 与全体张集人的精神状态格格不入的,是父亲。父亲连续数月足不出户,日以继夜地与蟑螂搏斗。他让母亲替他收集来各种毒药,一宿一宿地在蟑螂身上做着试验。在他和母亲睡觉的双人床上,摆满了贴着不同标签的瓶瓶碗碗,到了晚上,母亲只能抱着我爬到箱子上去休息。父亲没任何试验设备,他的试验工具和试验手段都极度落后笨拙。为了把握蟑螂那惊人的抗毒能力,他甚至采用生着吃、蒸着吃、炒着吃、煮着吃、腌着吃、大碗大碗地当饭吃等多种方法食用蟑螂。为了了解蟑螂对人到底会做出些什么,他一丝不挂地脱光身子,从天黑到天亮地让蟑螂咬、踩、挠、吮、溺。就这样,半年以后,当父亲把一份撰写得工工整整的除蟑报告手稿交到母亲手里时,他已经失去了人的形状。那时候,我们家已经首先根绝了蟑螂,或者说每到夜晚,蟑螂已不再侵入我家。在我家一个个灯火通明的漫漫长夜里,只有父亲的身影在几间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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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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