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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女儿

作者:赵大年[满族]

  


  就在余虎跟张铁腿二人开怀畅谈的同时,大红门里的叶处长,也翻肠倒肚地回想起32年前逃婚的往事。怎么能不回想呢?大姐黄秋萍就坐在前院东厢房里!人本来就是感情动物呀……
  叶绿漪在家的时候就自认为跟姐姐不同。一是年纪小4岁,父母娇惯得多;二来是个高中生,在学校里多少受到了些个民主思想的薰陶;第三就是与母亲在感情上隔着那条“护城河”。因此三条,当她听见姐姐嘴里透出来的口风,说是遵照母亲的慈命,姐夫张铁腿也为她选定了两条铁腿的时候,他立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抗精神。说反抗精神,可能过奖了;对这个16岁的女孩来说,更主要的是害怕心情。究竟怕什么”怕即将进城来的解放军吗?不!她早就会唱“解放军区哟好地方,穷人富人都一样”的进步歌曲了。那么,她是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包办婚姻了。是的,白天晚上,一闭眼,就有两条粗硬的“铁腿”在踢她、踹她!睁开眼睛,她好像又看见了排子车夫那青筋隆起、臭汗沾泥的脏腿!她感到恶心。一个梳着学生头,身穿阴丹士林旗袍,脚着黑布鞋和那高及膝盖的白洋纱袜子的高中女学生,怎么能嫁给卖苦力的脏铁腿呢?姐姐已经上了妈妈的当,我可不能顺着旧辙走!再说,姐姐她不识字,裁缝配车夫,还勉强说得过去;我可不能去给车夫洗衣、做饭、缝补丁……她越想越害怕。最可怕的还是去年暑假那件事。当时黄允中的大徒弟病了半个月啦,就叫二妞儿给她大师哥家送点中草药去。叶绿漪提着药包子坐了一段儿有轨电车,下车之后又问了几次道儿,便糊里糊涂地走出了城墙豁口。这里已经是城不城、乡不乡的破烂胡同了。她不认道儿,走得急,只见两家又低又矮的小酒馆门前停放着一溜排子车,就上前打听大师哥的住址。两个喝醉了的排子车夫,见她神态又急又腼腆,成心跟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把她指引到一个三等妓院里去了。这是一处奇怪的大杂院,许多有窗户和没窗户的小套间,像鸽子笼般地拥挤着,历来就实行着“一块洋钱一插门”的现钱交易。国民党的党、政、军、警、宪,也历来对这些地方实行着“只抽税,不干涉”的方针。而这些地方的“顾客”,则是讨不起老婆的各种穷光棍,比如蹬三轮车的、拉黄包车的、拉排子车的、扛大个儿个、挑水的、牵骆驼送煤的、掏茅房的……他们花的是血汗钱,三等窑姐儿收的是血泪钱,然后再送进老鸨儿和官儿们的腰包里去。这种皮肉生意,无冬无夏,黑夜白天,皆可营业。小小年纪的叶绿漪,哪里懂得得这些名堂!她提着药包子,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撞进了大杂院。院子里的大枣树下,围着茶桌坐了一些男男女女,他们瞅着这个俊秀的小妞儿感到惊讶,“嗬!天上掉下来个细皮嫩肉的!”立刻议论纷纷。叶绿漪瞧着这些男人和女人,也是立刻吓傻了眼!原来这些女人全都东倒西歪地被男人搂着哩……“呜呜呜……”一阵女人的哭声,随着一个光膀子的小姑娘从那没窗户的黑房子里钻了出来,她手里拎着一件小褂儿,边穿边逃……她背后追出来一个醉醺醺的黑大汉,踉踉跄跄地扑到了叶绿漪面前。叶绿漪吓得“哇”的一声哭了,丢了魂似的扭头就往外跑,药包子也扔了,还是被那醉汉抓掉了一把头发。叶绿漪没命地往回跑,又听见哈哈哈”一阵大笑,原来是那两个恶作剧的排子车夫站在胡同里瞧着她取乐哩。从此以后,叶绿漪十分痛恨拉排子车的。也是因为有了这次见识,当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当过妓女时,才更加感到没脸见人,也不愿意见母亲,甚至恨自己错投了胎!
  现在,恰恰是这个当过妓女的母亲,要把自己这个纯洁的高中学生,嫁给一个拉排子车的脏铁腿,叶绿漪是非反抗不可了!
  1949年的冬天,经过了3000里路的长途行军,叶绿漪来到了湘西山区。她的手脸,经过风吹日晒,河水洗涤,变得黑里透红了;她的腿脚,一步步地“量”过了华北平原和荆壤丘陵,变得柔韧而有力了;她的胆子,由于常听枪炮响,又救护过伤员,洗过血衣,见过死人,而比从前大了几十倍;她的装束,与别的女兵也一般无二;只是在气质上与别人略有不同罢了。她的气质为什么与众不同呢?难道那龙血凤髓当真会在这革命女战士身上起作用吗?
  凡是1949年前后参军的小知识分子,大概都还记得一件事吧,就是在参军不久要写一份详尽的自传。工人、农民,参军后在诉苦会上说说就行了,不会写,也不用写。而知识分子总是复杂的,“家里没钱怎么能念书呢?”从政委到指导员都这样说。所以知识分子在自传里必须把出身成份、经济状况、社会关系等等,写得一清二楚。叶绿漪既然是高中学生,自传是一定要写的,这也是对组织忠诚坦白的具体表现呀!
  她在1949年的春节刚过不久,跟着几位进步学生,冒着大雪逃出了北京城,只走了半天路程,就找到了第四野战军的一个部队,参了军,看了一场《白毛女》,就深深地爱上了革命部队和这个宣传队。顺利得很,宣传队的领导也看中了叶绿漪。瞧,她五官端正的面貌,亭亭玉立的身材,高中二年的文化,清脆纯正的北京口音,无论哪条都符合宣传队员的要求,所以立刻被留在了宣传队,当天就穿上了四野特有的绿色斜纹布军装。宣传队长甚至还许了愿,要培养她演喜儿哩!正在她十分得意的时候,却碰上写自传这件难堪的事情。这时北京已经和平解放,她也随军南下了,“多好啊!离家越远越好!”她痛恨自己的家庭,她知道父母是贵族出身,听了指导员讲的几堂政治课之后,她立刻把这个罪恶的家庭忘得一干二净才好!但是,指导员又偏偏不准她忘掉这个家,写自传必须回忆这个家。她的自传写得特别慢。别的新战士早就写完了,她还是行军一天,到了宿营地只好写一小段,而且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指导员找她个别谈话了,为了解除她那显然存在的思想顾虑。“我们这些老同志也写过自传。我姐夫就当过伪满警察,向不向组织交代呢?我交代了,好比卸掉了一个大包袱,行军打仗都有劲儿啦!”指导员的现身说法,使叶绿漪深受感动。就在部队渡过长江的那天晚上,她一口气儿写完了自传,把她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全都写在了纸上。她望着浩瀚的扬子江,想起了国文老师对“天堑”这个名词的解释,想背诵两句诗来抒发此时此刻的心情,却没找到合适的诗句,于是,她在心底默默喊:“长江天堑,永远隔断我那罪恶的家庭吧!上我的灵魂和身躯,干净彻底地得到新生!”
  说是彻底,并不彻底。因为她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没有把“妈妈当过妓女”这件最难堪的事情写在自传上。而且,也没敢把“爸爸到过欧洲”这件事写上。她扪心有愧呀,终日寡言少欢,总感到自己对组织不忠诚、不坦白、不老实!一天夜里,她在睡梦中哭了,还说了几句“我欺骗了组织啊!”之类的梦话。女宣传员之中的积极分子立刻向指导员作了汇报,从此她便失去了指导员的信任。叶绿漪是个聪明乖觉的姑娘,她逐渐感觉到了身边有不信任的眼睛、不信任的耳朵、不信任的话语……她进一步变得沉默寡言了。也许这就是她的气质与众不同的原因吧。
  宣传队的指导员仔细研究过叶绿漪的自传。此位指导员也是个小知识分子,比叶绿漪这个小知识分子还“小”,伪满“国高”的毕业生,辽宁人。辽宁,历史上是女真族建立满表政权的发祥地。这位指导员多少懂得一丁点儿满清的故事,就在研究叶绿漪自传时充分使用出来了。他在党支委会上侃侃而谈:“八旗兵丁,最初是奴隶主阶级的武装,比封建主义还反动!叶赫氏,比爱新觉罗氏还落后!叶绿漪的母亲叶紫云,是位‘和硕格格’,就是汉语讲的公主,而且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代,就是慈禧皇太后的血统,这是满族旗人贵族当中最凶狠毒辣的一支……”他的分析,无人反驳;也无人支持。不过,消息传出去之后,再经过宣传队员当中那些好奇心重的人、喜欢添枝加叶的人、擅长抓住本质的人和专门简化语言的人传来传去,就干脆把叶绿漪本人说成一位真正的公主了!
  “公主,你为什么愁眉不展?”
  “公主,你妈妈就是慈禧皇太后吗?”
  “你是爱新觉罗溥仪的妹妹呀!”
  “你要嫁给谁,谁可就是附马爷啦!”
  先是宣传队员们半真半假地跟叶绿漪开玩笑;后来部队到了湘西,每逢宣传队演出之前,台下的干部战士们也都议论纷纷,一个个瞪大眼睛来看“公主打腰鼓!公主扭秧歌!”这时的叶绿漪,就算身上长着100张嘴,也是无法辩解的了!
  湘西,历来多土匪。什么是土匪呢?它既是杀人放火、抢男霸女的匪徒;又是封建落后、离不开本乡本土的匪帮。湘西的土匪就有着600年的“匪史”,有的土匪头子已经“世袭”二十四世了。有的土匪头子,聚集喽罗们攻破了县城,就自封为“县长”,而国民党的省政府也就委任他当了“县长”。这就是旧社会“官匪合一”的特殊产物。事实上,湘西的土匪历来就是地主武装,并且与反动会道门紧密勾结,封建色彩极浓厚。叶绿漪所在部队进驻湘西之后,立即开展了剿匪反霸、减租减息、组织农会等群众运动。有一次,叶绿漪和两名宣传队员,跟随一支小分队(一个班)进入到深山区的凤凰寨发动群众,突然被几百名土匪包围在寨子里了。叶绿漪表现得很勇敢,她不但没有成为小分队的累赘,而且还抢救伤员,关键时刻也投掷过几枚手榴弹,还用冲锋枪打死过几个土匪哩!这个小分队被土匪围困了3天3夜,伤亡过半,最后退守在一个山洞里,只剩下包括叶绿漪在内的3名战士坚守着洞口……与此同时,“咱们的公主被土匪围困了!”“公主受伤失踪了!”“公主牺牲了”的消息迅速在部队中传开了。特别令人吃惊的,是“公主被土匪头子掳去当了压寨夫人!”还有一则消息,编得更绝。当地有个号称“湘西王”的绅士,是受到许多土匪头子敬重的上层人物,在我军政策的感召下投降了。人们立刻把他的投降与公主联系起来。说是“小土匪围住了山洞,咱们的公主为了照顾伤员,就挺身而出,声色俱厉地向土匪们喊话:叫你们的湘西王来见我,我是公主!于是湘西王就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头,从山脚爬到洞口,向咱们的公主投降啦!”
  事实上,是我军救援部队及时赶到了凤凰寨,消灭了这股土匪,救出了战友们。叶绿漪回到宣传队之后,领导上给她记了一次大功。“公主立了大功!”这个消息又传开了,而且进一步证明了“公主命令湘西王投降”的故事。又经过那些好奇心重的、喜欢添枝加叶的人们一再义务宣讲,有关公主的故事就越传越多,越传越美了!而那位小小知识分子出身的指导员,也为本宣传队拥有一名功臣公主而骄傲起来了,他还兴致勃勃地写过一首打油诗哩:
  凤凰山寨密林中,
  公主擒王亦英雄!
  自古战场多佳话,
  枪炮隆隆谈笑声。
  此时部队里正在建立青年团。宣传队通过“民主评议,党支部批准”的形式,正在发展第一批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员。群众评议的时候,大多数同志都极力称赞叶绿漪在战斗中的表现,同意发展“我们的公主”为光荣的青年团员。叶绿漪本人早就写过入团申请书了,这几天她心情十分愉快,每天清早都要到后山坡去练嗓子,练习《白毛女》中喜儿的唱段儿,一来为了登台演好喜儿,二来抒发自己获得新生的情怀。她边唱边想:当了团员,就标志着我与贵族家庭彻底决裂了!甚至又在半夜里说过梦话,这次不是哭,而是笑着喊道:“我入团啦!我是个光荣的青年团员!”
  但是,事与愿违。宣传队发展的第一批团员名单上并没有叶绿漪3个字。因为党支委讨论的时候,指导员说:“皇帝是最大的地主!那么公主是什么人呢?叶绿漪表现不错,可是必须经过长期考验才行。”叶绿漪为此大哭一场,又变得沉默寡言了。而且她又感到了身边有不信任的眼睛,不信任的耳朵,不信任的话语……她的情绪波动,反而使指导员证实了自己的看法,“公主入团,必须长期考验”,因此,第二批团员名单上仍然没有叶绿漪。这就使得我们的公主把家庭“包袱”又重新背起来了……有趣的倒是,指导员在总结建团工作的会议上讲话,说:“小资产阶级出身的小知识分子,对于争取入团,只有五分钟政治热情,忽冷忽热,像打摆子(发疟疾),还哭鼻子,必须长期考验!”他批评的就是叶绿漪,只是没有研究一下,这个封建阶级的“公主”,怎么转眼之间又变成小资产阶级的了?
  一年以后,叶绿漪作为第一批志愿军战士,跨过了鸭绿江。从长沙乘坐军车北上的时候,叶绿漪经受了一次严格的考验,感情上的考验。这些火车的车厢都是闷罐车(有顶盖的货车),昼夜兼程,小站根本不停,只在事先安排好了的“兵站”停车吃饭,而且月台附近都戒严了,普通旅客连个影儿都没有。吃完饭开车又走,连闷罐车的大铁门子都要关严,只敞着通气的小窗口。这是重大的军事行动,当然应该保密,叶绿漪和战友们毫无意见。“空隆隆,空隆隆”,军车经过了黄河大铁桥,发出了与陆地上那“齐喳咔喳”不同的声响。叶绿漪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了,“啊!黄河!”她禁不住地大喊了一声!战友们并没有什么反响,没有一点儿动静。其实,此时此刻,每一名北方籍的战士,都知道自己离家乡 越来越近了。多数战没有学过地理书,但他们都是熟知地理的“旅行家”,从松花江到海南岛,那山山水水、村村镇镇,上万里路程,都是他们用两只脚板一尺一尺“量”过来的呀!多少往事,多少亲人和熟人的面孔,出现在这黑乎乎的闷罐车里。可是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有公主喊了一声“啊,黄河!”好像只有她才认识黄河,只有她才知道过了黄河是河北,过了河北是东北!叶绿漪感到自己失言了,就决心闭紧自己的嘴巴。但她心里却很不平静,自从雪夜逃婚,转眼离家快两年了,爸爸快50岁了,50大寿,在旗人心目中是个非庆贺一番不可的重要日子,可是他老人家最心爱的二妞儿却不在身边!妈妈又怎么样了?纵使她有10条短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无论如何她也是我的生身娘啊!她不是黄世仁的母亲,我也不是喜儿……不,她可是跳过护城河的妓女,我是战士,决不能想她!那么,姐姐怎么样了呢?可诅咒的排子车夫张铁脚又怎么样了呢?啊,还有故都北京城,你好吗?你的女儿回来了!可是她只能与你擦肩而过,失之交臂,比那次雪夜出逃还要快地离开你,越走越远,出国去打野心狼……
  军车停下来了。志愿军战士们在月台上吃午饭,每人两个大白馒头,一碗猪肉粉条熬大白菜。这是家乡的饭菜呀!喷香!多合口胃,可是叶绿漪只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她瞪着两眼死盯着站牌上的3个大黑字:石家庄。傍晚,军车又停下来,要吃晚饭了,叶绿漪更加心神不定,在月台上走来走去,围着站牌转,像热锅上的蚂蚁。这里是丰台车站!丰台,如果骑上一辆自行车,也能赶回家去吃晚饭!这儿就是家门口啦,如果再开车,明天吃早饭的地方将是山海关外!真的不能赶回家去看一趟吗?不能打个电话叫爸爸到站台的木栅栏外边来看一眼他心爱的二妞儿吗?也不能发一封信,写上“亲爱的父亲大人膝下,二妞儿在丰台车站给您磕仨响头,给您老人家拜寿”吗?叶绿漪站到木栅栏旁边,仰脸遥望北京城,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两行热泪扑漱漱地滚落下来!30年后的叶处长,从回忆中惊醒了。真是转瞬30年,弹指一挥间呀!如今,胞姐黄秋萍就坐在自己前院的东厢房里等待着,等待我这个同胞妹妹前去相认;而我却躲在后院里等着跟丈夫商量……嗐,商量什么!再怎么商量,她也是我的大姐呀!谁没有兄弟姐妹呢?怕什么!难道我还要再一次与同胞骨肉失之交臂吗?
  想到此,叶绿漪穿着浴衣,披散着头发,直瞪着眼睛从后院冲到了前院,嘴里喊着:“你别走!等一等,我来了……”听见叶处长的喊声,黄裁缝、叶明珠和刘妈,全都跑到了当院。
  叶绿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黄裁缝身上那件阴丹士林布褂子,发紧发瘦的老式大襟褂子,有着寸半高领、恰似半截旗袍的旧褂子。32年前,叶紫云逼迫二妞出嫁时,叫秋萍连夜缝制了这件褂子。又把二妞从学校找回来,亲手给她穿上,请黄允中和张铁腿看。大家伙儿都说好看。只有二妞说难看:“又肥、又大、又古板,穿起来不像学生,不像姑娘,倒像个小媳妇儿!”大家一笑,二妞恍然大悟,立刻脱掉这件阴丹士林褂子,摔在姐姐怀里,骂她是“帮凶”,就哭着跑回学校去了。
  叶绿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黄秋萍的脸。那端庄的额头,俊秀的眉眼,高高的鼻梁,小嘴薄唇,老虽老了,不像从前的大姐,却酷似当年的母亲!
  “你,这件褂子,是……”
  “是我亲手做的,给我亲妹妹的。”
  “你,姓黄?”
  “正黄旗的黄。”
  “你妈妈姓叶?”
  “叶落归根的叶。”
  “啊……”
  “叶赫那拉氏的叶!”
  “姐姐!”叶绿漪扑在了胞姐怀里。
  “妹妹!我苦命的妹妹啊!”
  两姐妹恸哭失声,惊呆了叶明珠和刘妈。好像那紫花藤萝缠绕的古柏也沙沙作响,连那琉璃飞檐下悬着的小铜铃也回荡起哭声。
  “爸爸呢?妈妈呢?”叶绿漪忘记了一切,喊出了深埋心底32年的声音。
  “活着!都活着!”
  “天哪!在哪儿?”
  “就在这条丁字胡同里!南口的大杂院里!”黄秋萍突然使劲推开妹妹,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她冷笑。
  叶绿漪疯了般冲出了大红门,在胡同里奔跑……此时她不是叶处长了,也没穿干部服,也不是48岁;此时她仅仅是个二妞儿,是一件浴衣裹着的赤子!在生身父母面前,当儿女的即使白了头,也永远是个孩子啊!叶绿漪“咕通”一声双膝跪倒了。
  “爸爸!我的亲爹!妈妈!我的亲娘啊!饶恕您的二妞儿吧!我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我想过、问过、找过这个家呀!可怜可怜我吧,您的二妞儿只有16岁就失掉了母爱,还在学习的年龄,就穿上了军装,就去闯过那一道又一道的难关,家庭关、劳动关、艰苦关、感情关、生死关、忘我关,还有那个灵魂深处闹革命的10年大关!为您的二妞儿高兴吧,骄傲吧,我没有给黄家丢脸,没有给叶家败誉!我咬紧牙关,做到了一个孩子所能做到的一切。现在好啦,彻底的好啦!二妞儿可以把双亲接进大红门了!您这儿的一切东西全都甭要啦,什么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衣帽鞋袜、坛坛罐罐,全都扔了吧!马上就跟我走,大红门里什么都有。别舍不得呀,这些家什搬过去没处放,客人看见还会笑话的……好,快跟我走哇,噢,干脆叫张兴把小汽车开过来接吧,这汽车可以直接开进院里去的……”
  事实上,叶绿漪并没有跑到胡同南口的大杂院,就摔倒了。按照黄家的规矩,叶家的规矩,公主回省父母时,特别是老父80大寿的时候,女儿是必须磕响头的(何况父母50大寿时,二妞还欠着3个响头没磕呢,而且一欠就是30年!)因此,叶绿漪双膝跪(摔)倒之后,就在丁字胡同的沥青路面上使劲磕了3个响头,磕得前额渗出了血斑,震得两眼直冒金星,心中反而觉得松快了一些。接着,就被别人搀回了大红门。
  躺在卧室的沙发床上,叶绿漪的眼泪淌湿了枕巾。一些杂乱无章的诗句、谚语、格言,一古脑儿涌上心头。什么“不做父母不知父母恩”啦,什么“王祥卧冰,割肝救母,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啦,什么“百事孝为先”啦,还有那句各报刊曾经争相引用的诗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啦(叶绿漪每次读到时都产生反感,因为她知道这句诗的本意并非形容阶级斗争,而是形容思亲之情的,它的下句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是呀,当子女有能力赡养父母时,而父母却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将是多么巨大的悲痛啊!……幸好,万幸!32年阔别之后,我的双亲依然健在!该是我二妞儿孝敬父母的时候了……
  然而,叶处长并没有去拜见父母。她闭上泪眼睡了一个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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