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女儿
作者:赵大年[满族]
十一
叶处长并不常到余虎的研究院来,偶尔来过几次,也是“顺便”坐在院长的小轿车里,隔着那层丝绸窗帘,认不得路。今天她忧心忡忡地搭乘公共汽车来找丈夫,确实出了不少洋相。先是不知道该坐几路车,继而又不知道在哪儿转车,最后还不知道在哪一站下车,问来问去,结果走进了另外一个研究院……等她下午4点钟找到余虎的院长办公室里来时,只见丈夫正在和张兴谈话。
“二姨!”张兴激动地迎了上来。
“啊!你们已经……认识啦?”叶绿漪心头一热,差点把外甥儿搂在怀里,就搬着他坚硬的双肩,仔细地看起来。啊!3年来,她第一次发现这孩子也长着端庄的额头、英俊的慧眼、高高的鼻梁、小嘴薄唇,果然是龙子龙孙!她又感到一阵惭愧,觉得自己既对不起父母,又对不起丈夫,对不起给大红门开了3年汽车的这个孩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双手紧紧地拉着张兴坐在了自己身边。
余虎倒是思想开朗,快人快语,哈哈大笑起来:“四喜临门呀!第一,你双亲健在,骨肉团圆!第二,我已经交下了一个好朋友,连襟老兄张铁腿!第三,有了一个自学成材的好外甥!第四,我可以去拜见老公主,当一名传奇式的驸马爷啦!哈哈……这拜见泰山岳母的礼节,你可得先教教我!”
看着丈夫的欢快样子,叶处长简直有点生气了。心想:我整整背了32年的家庭包袱,叫你这三言两语就全都解脱掉了吗?“思想太简单!”她没有说出声来。刚才在公共汽车上,叶处长还替丈夫盘算过呢:他是贫农出身,战斗英雄,一院之长,55岁,在高级干部当中还算个青年哪!多说也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前途无量!我这个做妻子的,必须再一次做出感情上的重大牺牲吗?必须以“回避”父母为代价来保护丈夫的前途吗?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我正是要找你商量这件事,才在丁字胡同里摔了那一跤……可你倒想得开,满不在乎,当着张兴的面就说要去拜见老公主,那,“将来政策一左,怎么办?”这句话她说出了声。
“左?”余虎似乎猜透了妻子的心,连忙安慰道:“不要怕!再搞极左,那就不是咱们一家一户倒楣的问题啦,那就是中华民族倒退几十年的大灾难!所以,你放心,全国人民决不会答应!”
“你就不怕受……影响……”叶处长本想说“爱连累”,因张兴在场,才改了口。
“影响?谁影响谁?”
“我的父母,是贵族,脾气怪……”
没等她说完,余虎又笑起来:“不是贵族,是劳动人民!要是再搞那种‘查三代’,连你也是贵族!哈哈,至于脾气嘛,我多加小心就是罗,对对,快说说你们旗人的规矩,我要见了岳父岳母,是行什么礼?打千儿还是万福?一定很有趣儿!”
“叫爹叫妈,双膝跪倒,磕三响头!你干不干?”叶处长没好气儿地说道。
“哟!麻烦啦,我堂堂战斗英雄,研究院长,趴在地下磕头可难为情……有没有什么文明点的变通办法,比如三鞠躬之类的?”余虎挠头皮了。
叶绿漪确实认真的考虑过这件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黄家的规矩,叶家的规矩,岂容女婿不磕头哩!嗐,我真傻,不磕头也行啊,有先例可援嘛!记得爸爸从前讲过这件事:当年老佛爷慈禧皇太后召见各国驻华公使及夫人时,李中堂李鸿章就发明过一条新规矩,说是洋人与咱中国臣民的生理上略有不同,除了金发碧眼之外,那膝盖也是僵直的,打不得弯儿,所以心里想跪也跪不成……。“可以,就改成三鞠躬吧,我去跟爹妈说,你余虎负过伤,膝盖里边有弹片儿,心里想跪下磕头的,您老两位也就心领了吧!”
余虎又大笑起来:“可见,我们翁婿之间,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罗!小张,你已经交代工作了吧,没关系,去借辆车,再开一趟,送你二姨和我去拜见二老双亲!”
叶处长慌忙拉住:“慢着……哪儿那么简单!还有好些事儿要商量!”
“商量什么?”余虎问。
“比如……见面礼儿,我说的不是鞠躬,是礼物,当然,这是小事儿……还有,要不要把二位老人接到大红门里来住?房子不够怎么办?就算挤着住下了,你可免不了要天天早晚儿的去请安哪!你肯吗!还有……”
余虎一惊:“什么?早请示、晚汇报哇?这套戏法儿是你们家里发明的呀!”
张兴是懂礼貌的,大人们说话时,当晚辈的不准随便插言,可这会儿也憋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这件事要不要先报告党委呢?”
“报告党委?干什么?党委可不管这种事儿。”余虎有点不高兴了。
“不是我胆子小。……将来一搞运动,你我都说不清楚!”叶处长有两句关键的话没说出口,就是“妈妈当过妓女”、“爸爸去过欧洲”。他虽然知道这不是政治问题,但是结婚24年,却从来没告诉过丈夫。这也是她今天要跟丈夫商量的内容之一。可她并不知道,刚才张铁腿“竹筒倒豆子”的时候,早把这些事情“倒”出来了,而余虎也根本不介意。
“好吧,要商量一下也是应该的。我刚才也想了一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余虎认真地说道:“这件事儿,是关于你的掌上明珠的。小张,你也有发言权。”
刚才,余虎认真而痛快地与张铁腿交谈3小时,不但了解了这门子亲戚的情况,而且摸清了张兴自学成材的门路和道理。他认为自己的岳父黄允中和连襟张铁腿,在教育子女方面都是很有才能的,而且是一种富有哲理的才能。余虎以他老侦察员犀利的眼睛,迅速而准确地看出了问题的关键。首长与司机,可谓关系密切、朝夕相处了。3年来,他认准了张兴是个刻苦好学的青年,却没有看穿他自身以外的家庭因素。今天,他忽然洞察了这种家庭因素,所以喜出望外。什么因素啊?什么家庭啊?无非是一个黄带子、红顶子的破败贵族之家吧!然而,余虎却认为,恰恰因为这个家庭的彻底破败,永远丧失了那个置子孙于死地的“世袭罔替”和“吃不倒的铁杆庄稼”,黄允中、叶紫云这一代才从“蛔虫”变成了人;黄秋萍、张铁腿这一代才得到了新生,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张兴这一代才彻底地从脑子里清除了任何优越感和依靠父母的思想,变成了刻苦自学的人材!想到这些,他忽然悟出了一部日本电影《狐狸的故事》内涵着的哲理。瞧,那只狐狸妈妈多么疼爱它的小狐狸崽子呀!为了寻找食物,去偷鸡,被猎户的夹子夹伤了腿……;可是,当小狐狸长大了的时候,狐狸妈妈又是多么凶狠地咬它们、赶它们,把小狐狸赶得远远地离开这个“家”!为什么?因为小狐狸必须依靠自己的技能去独立生活,否则就会灭种!“唉!连狐狸都明白的道理,满清贵族的王公大臣们却不明白呀!”
“干脆,把咱们的夜明珠送到她大姨家里去住,学裁缝去!跟她外公学英文去!”余虎盯着妻子的眼睛说。
“哪?奇谈怪论!你,你!……我不答应!”叶处长登时急了眼,好像谁要摘掉她的心肝,摘走她天上的星星,夺去她的掌上明珠!她浑身颤抖起来,脸也黄了,眉也长了,把余虎也吓慌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余虎历来十分尊重、爱护、体贴自己的妻子,因此,他今天刚刚提出的真知灼见,在一分钟之内就夭折了。
“哈哈。我是说着玩的!”余虎笑了。
张兴也跟着笑了:“我看姨父也是在说笑话儿。要真的叫我表妹住到大杂院里去,准得被耗子咬掉耳朵的!”
“小张,你是我的亲外甥啦。二姨说话也就不背着你:听我的话,你就长期住在大红门里,不要搬走,一边搞翻译工作,一边教你表妹学英语,好不好?”
“不!二姨,什么我都想过了。我已经搬出去啦……表妹的事儿嘛,学英语太苦,您还是叫她演电影去吧!”
“不!这事儿倒要好好商量一下……”余院长又要发表意见了。看来,这一家人的事情,且得商量几个钟头哩!
此时,丁字胡同南口的大杂院里,黄允中老两口和张铁腿小两口儿,也在一起忙着商量哩。不过这里,还是老的说了算,小辈儿的只能不停地应承着。
3个钟头之间,老爷子黄允中就拿出来20块钱,叫置办一桌团圆饭。慌得黄裁缝立刻跑到菜市场去采购,连上好的名酒“五粮液”都买到了,钱不够,她自己就按“黄家的规矩”悄悄地添上了十几元。张铁腿赶来之后,进一步汇报了“您二女婿余虎心眼好,必定孝顺”的好消息,自己又悄悄地添上十几块钱,托邻居家当售货员的孩子走后门去买了一级香片、锡纸包的过滤嘴大前门、红元帅大苹果、半斤酥大鸭犁儿和蜜供、蜜饯等甜食。现在,鸡也墩烂了,鱼也炸黄了,老公主叶紫云亲手捏的栗子面小窝窝头也蒸熟了,单等二妞儿一进屋就要亲眼瞧着她吃!
可是二妞儿迟迟不来。“来的晚,有道理。她两口子还不上王府井百货大楼去置办点儿见面礼吗!”黄裁缝这话儿说得谁听了都顺耳。一听“王府井”,大家立刻把话题儿转到王爷府上来了。于是,4口人纷纷议论着搬进王爷府去之后谁住哪间房的问题。争论的焦点是张兴和叶明珠成亲的新房安置在哪儿?以及要不要辞退刘妈?
“您敢说得准吗?外甥女儿瞧上了咱的兴儿?”张铁腿已经问第3遍了。
“我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瞧准啦,瞧透啦!”黄秋萍嫌丈夫太啰嗦。
“你根据个啥就瞧透了呢?”
“眼睛!裁缝的眼睛瞧人呀,一瞧一个准儿,连尺寸都差不了!”
“瞧准没瞧准,这婚姻大事也得我说了算!她不是没忘了姓叶吗?那就是得服我叶家的规矩!”老公主叶紫云盘腿坐在床上,眯缝着双眼,回忆着王爷府里的每一间房子,如数家珍般地做出了最后的裁决:“都听着!里院北屋上房,我们老公母俩住;西厢房给我的小外孙小虎子娶媳妇儿用;东厢房窗户外头有那棵紫花藤萝缠着的老柏树,不西晒,就叫二妞儿两口子住吧,离我近点,我心疼她!前院北房暖阁子,东头留着二女婿开会用吧,谁叫他是个大官儿哩!西头归大妞儿两口子住,你们俩论岁数也该住北房啦;前院的西厢房呀,3大间,就给小兴儿、小珠儿办喜事用吧!老妈子不准辞,没有下人还行吗?照样住南屋;东厢房嘛,临街、西晒,按规矩还留给轿夫车夫们住吧……”她睁大了冷峻的眼睛,咳嗽一声,严厉地说道:“从今以后,一家人团圆啦,就得精打细算过日子,循规蹈矩管孩子,要不然哪,免不了叫别人再从王爷府里轰出克!”
老公主的一席话,早把女儿、女婿镇住了,大气儿也不敢吭一声啦。就这么默默地等吗?可是二妞儿还不来。老爷子黄允中心里也实在着急,但他毕竟是饱经风霜变故的80老人了,完全可以做到不露形色。可是,就这么干等着吗?黄允中咳嗽一声,缓缓说道:“铁腿,你拉车、蹬车一辈子,这北京城也熟透了吧?”
“不,我可不敢这么说。”
“我问你,解放32年,咱北京城都有哪些地方变了样儿啦?”
“在您面前,轮不上我白话……”
“你不说,我说!”黄允中捋着白胡子,颇为感慨地说道:“我修了一辈子汽车。每回把车修好了哇,总得开出去试度车,兜兜风。北京城,我熟透啦!可惜没人请我画一张北京城的变迁图……再过两年,我自己这张活地图也就该入土啦,还有几个人熟悉那老北京呢?”
“你说这话干啥?今儿个是咱家团圆、欢喜的好日子!”叶紫云劝道。
“是好日子!要不欢喜我还不说这些话哪。我是打心眼儿里爱咱北京城啊!”一语未毕,泪如雨下。
“当,当,当……”大红门里的电钟敲了6响。刘妈去买活鸡、活鱼,到这时候还没回来。院长、处长也没回来。张兴表哥也没回来……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小公主心神不定,简直有点儿心惊肉跳了。大概是爱情第一次战胜了骄傲吧,叶明珠毅然走出大红门,决心把表哥张兴找回来!于是,她第一次钻进了丁字胡同南口的大杂院,挨门挨户打听“张兴的姥姥”或者“黄裁缝”住在哪?
黄允中满怀深情地讲着:“老北京,号称‘九门十里城’。这九门,就是明朝永乐十八年重修北京的内城九门,从正阳门顺时针转圈儿数,还有宣武门、阜城门、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朝阳门、崇文门。十里,说的是这座正四方形城池一面城墙的长度。因为北京3面环山,西有太行山,北有军都山,东北面是燕山,只有东南面是开阔地带,可以靠山镇海,君临华北平原和渤海湾,又有天津卫和保定府‘站岗放哨’,所以北京城就朝着交通方便的南边‘挪’了一段儿。你看,哪座城池会挪窝儿?北京城就会!神不神!元大都的北城墙根儿原本在齐家豁子、土城一线,如今‘挪’到了安定门、德胜门一线;南边则修建了一段外城,达到了永定门一线。由于商业、交通上的需要,9个城门当然不够用了,临到解放前,连同外城,一共有了17个城门,就是增开了和平门、复兴门、建国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广安门。要是再算上‘便门’和“豁口’,城门可就更多啦!城门为什么越来越多?好好想想,你们明白的道理也就越来越多喽!古代的皇上,劳民伤财地修长城、建都城、筑堡垒、设关隘、挖壕沟、悬吊桥、置箭楼、备烽火台,无非是为了御外敌、防民变;可是如今有了飞机、坦克、原子弹,这些城墙除了供人游逛之外,就只能妨碍交通了!所以当年盖了,现在还得拆掉。你们看,审不是一条道理?从前的皇上,还有王公大臣们,给北京取了不少好听的地名儿,比如,天宁寺、永宁寺、天安门、地安门、安定门、永定门、长安街、永定河……叫来叫去,就是一条心愿:长安不变。可是天下哪儿有不变的事儿哩?我今年80啦,沧海桑田,见过的事儿多喽。就盼着你们把小兴儿,如今又多了个小虎子和小珠儿,全都教养好,叫这小一辈的,千万别再相信那‘世袭罔替’和‘吃不倒的铁杆庄稼’啦!还是我那句话,家财万贯不如一技在身。教他们凭本事吃饭吧!”
大家正在屏气聆听祖训,房门“呀”的一声开了,进来一位美貌的苗条少女。
“二妞儿!我苦命的儿啊!”一声哭号,两行老泪,叶紫云把小公主搂在怀里,一声儿、一声肉地足足哭了3分钟。
叶明珠从惊愕到挣扎,直到看懂了黄裁缝的手势,明白了搂着自己哭的白毛老太太大概就是妈妈的妈妈,这才不再挣扎、不再害怕了。
“快给外公外婆磕头!”黄秋萍命令道。
可惜小公主的膝盖也和外国鬼子一样,是僵直不会打弯儿的。而且连腰和脖子也不会打弯儿,只会直挺挺地站着发呆。
老公主已经哭够了。她发现面前站着的女孩,并不是自己的二妞儿,却与当年的二妞儿长得一模一样!于是,就把那盘黄亮亮的、跟大拇手指头肚儿一般大小的栗子面窝窝头端过来给她吃。叶明珠从中午饿到现在,也就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
张兴回来了!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你怎么不跟二姨一块来?”黄秋萍问。
“还有我那连襟老弟呢?”张铁腿问。
“他们坐车。我骑车。”
“表哥!我是来找你的。快搬回大红门去吧,我一个人害怕……”叶明珠不吃小窝头了,几乎是哭声地哀求着。屋里响起了一阵笑声,张兴却憋了个大红脸。
“我瞧准了吧?”黄秋萍低声问丈夫。
“瞧准啦!”张铁腿笑得合不拢嘴。
“搬回去吧……”叶明珠恳求着。
“不。”张兴拒绝得非常干脆。
“放肆!”老公主发话了,“在这儿都得听我的!以后不准再叫大红门啦,这座王爷府,是我出生的胞衣地。搬回克,全家也搬回克!”
张兴不敢顶撞外祖母,撅着嘴站在门边不说话。叶明珠也不明白外婆怎么这般威风,也不敢说话了。屋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可是二妞儿还不来……
对于外孙女进屋之后的一举一动,黄允中都感到吃惊和寒心。他已经在生二妞和余虎的气了,就像人们见到了一个缺少教养的孩子,必然要责怪其父母不懂家庭教育一样。黄允中板起脸来,指着外孙女儿问:“十几啦?”
“18。”
“大学几年级啦?”
“高一。”
“你应该上大学二年级喽!”
叶明珠不再说话了。黄允中咳嗽两声,招招手,把外孙女叫到身旁坐下,一字一句地说:“跟我学英文吧!要是我还能再活4年,一准教你超过大学毕业生。记住: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新社会啦,自己没本事怎么行哩!”
听明珠茫然地望着外公,连点头也不会,好像那雪白的脖子当真不会打弯儿。
黄允中惨笑一声,喃喃地说:“孩子啊,咱爷儿俩初次见面,没什么见面礼儿,就听外公给你讲讲咱们家的小故事吧。小兴儿,你也听着。我的祖先哪,是正黄旗的固山章京,汉语叫都统,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方面军的司令官儿。而且是金枝玉叶的和硕贝勒,就是王。这些你不懂。传到我这一辈,我大哥凭着家里的‘铁券丹书’,世袭了爵位,11岁就当了禁卫军的军官儿。我呢,也是个武官——我7岁的时候,家里为了多吃一份俸银俸粮,就花钱给我买了一个官儿,至少也比个团长大吧。你听着,我还是在午门前边骑马射箭考上的哩!别忘了,我才7岁,哪儿会骑马呀,是用绸子捆在马上的!那弓啊、箭啊,也是捆在我胳膊上的。监考官儿高高坐在午门的城楼子上,没有望远镜,也根本不住下看。下边的考官是得了贿赂的,把马屁股一打,那训练好了的战马就驮着我从东头跑到西头。南墙根底下摆着3个红包袱当靶子,立刻有人往上插3支箭,抱着带箭的红布包袱飞跑到午门底下,高声唱道:‘连中3元!’我也就成了守卫京都的禁卫军官啦!北京城里现在还有个钱粮胡同吧?我们就在那儿领钱粮。这就是‘吃不倒的铁杆庄稼’呀!我家里的‘铁券丹书’,就是皇上用朱砂御笔写的跟铁纸一样牢靠的世袭文书。你们想想看,有了这种‘铁券丹书’,我们还用念书吗?有了这种‘铁杆庄稼’,我们还会种田吗?有了我们这样的军官儿,八旗军队还能打仗吗?靠我们这样的禁卫军官,能守得住北京城吗?!今年,辛亥革命70的啦,我也80岁啦。珠儿!你是我的亲骨肉,我才肯告诉你一句话:什么是八旗子弟呀?我想了一辈子,得出了4个字儿:无知无能!”
白胡子老头儿的一席话,叶明珠听懂了没有?谁也不知道。只听见胡同里响了“哒——哒!”两下小汽车的喇叭声,谁都认定这是余院长和叶处长下班回来了!前来迎接二老双亲了!大杂院里的邻居们全都推开门窗,挑起竹帘儿,等着瞧戏了。
老公主叶紫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手抚拢头发,环视左右,缓缓说道:“时候到啦,回府克!”两行热泪,从她饱经沧桑的老脸上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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