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物理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人物档案资料名人名言生平作品主要事迹佳句轶事世界明星中外传记成才故事
中文域名: 古今中外.com  英文域名:www.1-123.com  丰富实用的古今中外人物库
 

母亲眼里蒙着泪水

作者:关沫南[满族]

  我的母亲身材比较瘦小,一张清季的圆脸,微微有点尖下颏,面色白皙而润腻,稍能看见睫毛的眼睛黑大而明亮,总像汪着一层水,露着命运悲伤的味道。她一生没有发胖,始终是这福样子。
  覆着金红颜色的童年,应该记得母亲是美丽的。她性格温厚,读书识字,常给我讲故事和传说,哼唱民间歌曲,可以说她是高雅的。但留在我记忆里的,却不是她美丽的面影和幽雅的举止,而是她那一双小巧永不停歇地操劳的手。每一想到她,首先是那双手出现在我的眼前,然后才是她那蒙着泪水的眼睛。
  我的外祖母,在母亲刚刚能领着她唯一的弟弟走路的时候,就在她们的家乡吉林城因事入狱。我的外祖父在我母亲很小时就病故了。孤苦伶仃,年纪幼小的姊弟俩,谁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只记得母亲说每天她都要忙着做吃的,在还烫手的时候就将饭具提起来,领着我的舅舅饿着肚子,到监狱里去送饭。整整三个年头,她的两只手忙着做着提着,到监狱里去把饭高高地举到铁窗上去。
  到我记事的时候,我家住在呼兰河畔的城街上。母亲的两只手仍然是日夜地洗着缝着做着,冬季里两手在冷水里冻得裂开了口子,有时还流着鲜血。在我威严的祖父面前,封建的继祖母的冷落下,母亲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也不说什么。在旧东北军任连长的父亲,在剿匪中被掳去,一时生死下落不明。母亲在操劳中两眼常常含着泪,在人看不见时才偷偷用围裙擦眼泪,依旧一句话也不说。后来父亲从土匪手里逃出来,母亲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东北沦陷后我家住在哈尔滨,一九四一年冬我因参加地下“哈尔滨马克思主义文艺学习小组”,从事抗日左翼文学活动,在敌人制造的“哈尔滨左翼文学事件”中被捕。深夜被带走时,母亲从身上脱下一件厚毛衣,又取来父亲一条皮裤,含泪给我穿在身上,目送着我消失在风雪中。她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在监狱里,我看着铁窗外的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一点也得不到亲人们的消息。那时我究竟还是个孩子,常常望着窗外浮动的白云,想家想母亲,每日里思心悠悠。母亲现怎样?她是否能经受得住这种折磨煎熬。抚摸着穿在身上的母亲的毛衣,父亲的皮裤,我好像触到了母亲那双温暖的手,是母亲的手和心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力量,使我在饥寒交迫的牢狱中能够坚持下去。
  母亲的命运像命里注定了要为亲人的磨难备受熬煎。幼小时为外祖母坐牢,身心饱受摧残。结婚后父亲又被土匪浮去,接着又是我——她心爱的长子被投入监牢。长期的精神折磨揉碎了她做母亲的心!可是谁能想到,要她尝受的人生苦难还远不止这些。几年之后我出狱回到家,看见她枯瘦如柴,眼睛像两孔黑洞凹陷着,说话时头和双手不住地颤抖。在我家的两间小屋里,我找不到父亲的影子。母亲眼里含着泪痴呆地望着我,像怕我知道什么,又像是怕她自己会说出什么,急急地走了出去。不知怎的,当时我只顾抚摸我那多年不见的书桌,在那上面我写过很多散文和小说。我又去翻弄屋里的旧书,看有没有我从前读过的书留下来。这时天色暗下来了,还不见母亲回来。临时在街上做小贩维持家中生活的二弟三弟回来了,他们见了我,神情也和母亲一样悲戚。在我再三追问下,才知父亲在我入狱期间被捕牺牲了。
  父亲在旧东北军,是位连长。一九三二年二月初,日本侵略军进攻哈尔滨,父亲所在部队开到双城英勇地抗击日军的进攻,他抱定以身殉国的信念,但被士兵救下来。随即又参加了地下“共产国际哈尔滨情报组”,专事搜集日军军事情报的工作。在我被伪警察逮捕不久,父亲和他的同志被一家俄国人出卖了,日本关东军的宪兵包围了我家。那时父亲因肺病和痔疮卧床多日,两手被戴上手铐时,母亲几乎要晕倒。望着父亲那病弱的样子,母亲把家中唯一没有典当的一件皮大衣披在父亲身上,好让他在狱中挡挡风寒。父亲没有要,他说:“留下吧,当了或卖了,他们还能活些日子!”
  今后的日子怎么样过啊,接连失去两位亲人,母亲怎么受得了这沉重的打击?她的心在寒风中颤栗,从此吃不下睡不着,日夜惊悸,抖索。她领着我两个年幼的弟弟一个妹妹,身无分文,能当卖的东西都卖了,还是时常揭不开锅,探听着父亲的消息,省下家中的口粮给我们往狱中送。
  父亲在经受了灌水、过电、上大挂等一系列酷刑折磨后半年时间就牺牲了,死时也没有拿下脚上的铁镣。母亲和弟弟第二天赶到监狱,现砸开脚镣,一贫如洗的她们买不起棺木,只好用四块床板钉了个棺木装殓了父亲,埋在哈尔滨郊外叫圈河的乱葬地。
  刚刚埋葬父亲,伪当局又强征我二弟去当兵。他体弱没有检查上,保甲长说检查不合格叫国兵漏,当不了兵,就去当劳工。母亲不得不卖掉最后几件衣物,托人使钱去求情。
  那时二弟在运输公司当汽车修理徒工,日夜滚着油泥苦干,一个月只给三四元钱。日子简直没法过,小弟弟初中没毕业,就进了报社当校对员。他俩下班晚,母亲总是深夜倚门等待,等啊等,一颗心担惊受怕,惴惴不安,唯恐两个小儿子再出事。夜间院子里稍微有点什么动静,母亲的心就缩成一团,从此她留下了头部颤抖的病。
  我从狱中归来那天,母亲很晚才回家,她是到市场给我买吃的去了。多少年来她吃不饱饭,长年和弟弟妹妹们,用土豆和榆树钱掺部分粮食熬糊糊糊口。见我回来了,她说什么也要让我吃顿全粮饭。那年母亲才不过四十几岁,生活已把她摧残得那么可怜,完全像一个精神病患者。只有洞悉人类心灵世界的人,才能知道母亲受的苦有多么深。
  日本投降了。十四年的苦难岁月结束了。应该让母亲过几天好日子了。可是一九四六年春,美国装备的国民党中央军经长春来到松花江南岸,战火眼看就要烧到哈尔滨。我不得不动员母亲、弟弟、妹妹和妹夫,处理掉家中全部物品,毁家避难,跟着革命队伍走。那时的思想准备是,在大小兴安岭、黑龙江畔,风餐露宿,打上几年游击。
  母亲虽然盼着一家团聚,能够安度余年,但看见形势如此,沉默了两天之后说:“反正人是死了,走吧!……”她想起了我的父亲,决心继承死者的遗志。在随着《东北日报》后方分社向北疆之城佳木斯撤退的前夕,她带领我和弟弟到郊外父亲的坟上去告别。尽管她泪满满面,依依不舍,但还是和撤嫁的人坐上闷罐车,离开了哈尔滨。
  以后我因公调动,弟弟和妹夫随东北一万二千干部下乡参加土改,只有妹妹带着孩子伴着她。当她们从佳木斯出发,下乡去我弟弟妹夫那儿时,战火已燃,军运紧张,车少人多,十分艰难。由于挤不进车厢,母亲爬到车厢顶上,数九寨冬,迎着凛冽的风雪,奔往勃利县。在后来的年月里,她从勃利到密山、牡丹江,又到哈尔滨、长春、抚顺,飘泊无定,四处奔波,最后才定居在北京妹妹家。
  母亲的名字叫孟可钦,她的确是一位可钦敬的女性。她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前半生她受尽了身心磨难,后半生又历尽了身体劳苦。当晚年回顾自己的一生时,从未露出过一句怨言,她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却从来没有半点索取。我家是满族,在我们的家族里,我为抗日牺牲的父亲感到光荣,更为有这样的母亲感到骄傲。
  使我终生遗憾的是,“文化大革命”中我从狱里出来,被流放到北满一个荒僻的农村去放羊。年近九十的母亲在北京病逝前,电报打到安达县城,直到半个月后我才在乡上收到,竟未能最后见她老人家一面。
  人生谁不希望幸福,但常常是母亲的一生最苦;人生谁没有美好的年华,母亲在美好的年华里脸上却从来没有过微笑。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脸曾是年轻的、秀丽的,但眼里却总是蒙着混浊凄然的泪水。
  人子们啊,何时让天下的母亲们活得好一些,让她们的眼里永远浮现着幸福的微笑!

 

 

 

相关人物

 

相关文章

 

古今中外人物大全,世界人物介绍,著名人物资料,企业家、名星、伟人、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个人资料个人简历作品

| 联系站长 | 按拼音检索人物 | 现代人物分类索引 | 古今中外作品 | 教育教学资料 | 职业培训资料  |

备案序号 蜀ICP备05009253号  ? CopyRight 1998-2028, 1-123.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