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电”记
塘作者:从维熙
“触电”已然八年了。记得,我刚刚弃笔时,曾在电话中动员天津的冯骥才弃笔。
他与我开玩笑说:“我不学那玩艺儿。你想想,写文章先要进入键盘的ABCD……然后再用手指敲打那些洋文字码,那不是等于戴着面纱与恋人接吻吗,用天津话说,那还有嘛味儿?嘴唇碰到的是面纱,而不是唇与唇的碰撞,能燃烧起激情的火花吗?”言罢,一阵哈哈大笑。
大冯天生是个情种,他把笔耕与电脑写作,来了个人性化的比喻,着实让我哭笑不得。但是我很快找到了回击他的话语,训斥他道:“你别对我嘿嘿傻笑,古人说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曲境通幽也有它独到的朦胧之乐!”
他反诘我说:“那你跟嫂子,是不是经常如此‘朦胧’……”
我立刻打断他的话,把对话移位到主题之上。我告诫他在抢救民俗文化的同时,不要成为一个文化古董,并用邓小平的“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的坐标,警示他要跟上时代。他见我动真格的了,才对我道出了实情:“我何尝不知道弃笔‘触电’,是时代对文人的要求,可是我成年累月地在外边跑,难得静下心思钻进电脑键盘上的A
BCD,好在我虽不敲打电脑键盘,天津文联有人为我代劳并发送电子邮件。老兄你想想,我大冯能成为一具时代的‘木乃伊’吗?”
晝似水火不容。
实为灵犀相通。
电话断了之后,我的思绪还不能立刻安静下来。我想:从文学的本质上说,大冯的一番戏言,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因为文学是感性与理性结合的产儿,但其生命内核的燃点,是感情火焰升腾后引发创作灵感的爆发。因而,弃笔而使用电脑,在演绎成为文字的方法上,比笔耕多多少少是拐了个小弯。我没有使用电脑之前,也曾对它感到感情上的陌生。比如,我觉得一台机器放在你面前,有碍你挥发怀古之幽思,更谈不到笔飞墨舞之情趣。我是个性情中人,虽然知道今天地球已进入电子世界,如果还恋栈“钻木取火”,硬是不去使用电灯,不但自己会耳目打聪,还会浪费许多宝贵的时间,但由于中国文人的传统积习,自己一时难以破壳而飞。
说起来也像是个笑话。1997年的某一天,一位作家朋友在电话中与我闲聊,在规劝我要少吸烟的同时,为我提供了一个减少吸烟的方法。我问他有何妙方?他说用电脑行文,可以达到少吸烟的效益。我茫然不知其意,问他为何能有此神奇作用?他说暂时对我秘而不宣,让我在实践中自寻答案。我是烟鬼,虽自知其有损健康,但无自我约束能力。于是便在茫茫然情况下,伏案于一台笔记本之前,开始与电脑联姻了。当我进入电子世界之后,这个奥秘便不解自破了:敲打键盘无法像笔耕那般,左手拿烟右手挥笔,它要你两只手同时上阵,因而腾不出手来拿烟了。此其一也。其二,你想把烟夹在唇间倒是可以,但又无法解决烟灰向键盘里飞落的问题。真妙!进入电脑还能解决我烟不离嘴的问题,有助于我的健康,何乐而不为之?
可以说,我进入电子世界完全出于偶然。但是一旦迈进这个门坎,乐趣也就随之而来。电脑不仅让我减少了吸烟,还帮我快速行文——特别是减少了我笔耕之疲惫。一旦感到手指酸了,只要移动点一下鼠标位置,宇宙的大千世界,立刻可以展示在你的面前;无论是终年积雪的阿尔卑斯山,还是在地下沉睡了多年的兵马俑;抑或是意大利的比萨斜塔,还是田园中盛开的郁金香……只要你想看其宏伟观其娟秀,网络像个无所不能之神,带着远行到天之涯海之角,并帮着你寻觅你要看到的奇伟图像——该怎么说呢,网络里深藏着宇宙的大千世界。
前些天,我去邮局给友人寄我出版的新书时,一位年轻的邮局工作人员询问我说:“您老这几年是不是出国了,怎么总是不见你来邮寄大宗邮件了?”我说:“鸟枪换炮了,使用上电脑之后,电子邮件取代了文稿的邮递,便很少麻烦你们邮局了!”他听了之后十分惊愕:“您老今年多大了,还能鼓捣那玩艺儿?”我撩开衣襟,让他看了看我系在腰间的红腰带:“我属相为鸡,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老翁已然七十有二了!”他将信将疑地说:“都这把年纪了,您老还能玩‘现代化’?”我说:“形势逼人,不得不弃笔‘触电’了!”他指了指他桌子上的电脑,追问我说:“您老是打拼音,还是玩‘五笔’?”我伸直了我的五指:“从难从严,一步到位。”他伸直了拇指说:“您老真行,我还使用拼音敲字呢!”
也难怪他对我感到惊愕,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一下子就迈入电子世界的。当然,让我感触最深的是,过去的笔耕年代,我好像走在一条文学的单行道,弃笔“触电”写作之后,则如同走上了一座文学的立体交叉桥。你如果要了解友人的创作情况,不必去打电话询问,只要轻轻移动鼠标,自己与友人们的创作现状——包括社会群体对你的评说,都呈现在你面前了。让我最感兴趣的是,这些评说中虽然不乏插科打诨的戏说之类,给你提供了“树林子大,什么鸟儿都有”的认知;但也有一些评说,当真比一些两眼只认识“红包”评论家的“轴承”舌头,来得要淋漓爽透得多。
因而,我感谢科学为文学构筑起来的文化立体交叉桥。它不仅能让作家高瞻远瞩,激励自我奋发的求新之志;网络还像是一面镜子,供一些有自视自审心愿的作家,在自照污垢之后,在行文和做人方面,有一个更为完美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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