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者言
作者：从维熙
写下这个孟浪的标题，似有痴人说梦之嫌。人非天马，身心能遨游无极的太空吗？
说不能者，皆现时生活中之严谨君子者也，君不见那些恪守健身条例者，每天闻鸡即起的晨练者吗？他(她)们似与早晨的公交车司机到点开车那般，准时到达晨练现场，颇有点古人祖逖闻鸡起舞的劲头。表面上看去，这是十分壮观的行径，但丢失的却是五更之眠，古人既留下“闻鸡起舞”的典故，也留有“有钱难买五更眠”之禅说——而后者，据说出自于三国时期的神医华佗之口，究竟孰优孰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评说。
笔者出于好奇，曾“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舍弃一回五更之眠，跟随晨练大军去观摩过晨练现场。在公园内的湖水之畔，有人环湖而跑，这并未引起笔者新奇，因为这是人所共知的“活动筋骨”。让笔者反复猜谜的，是那些以背蹭树和倒着行走的人群，要真是返老还童般地玩耍，倒也无可厚非，因为这可以以童心驱逐暮气，在老年时光演绎童年的嬉戏，可谓是一种别样的快乐。否！我看见他(她)们的表情，毫无快乐之神情，入魔走火般地闭着双眼，嘴里还喃喃地数着“倒走”或“蹭背”的数字，俨然一副为求长寿而履行宗教仪式的架式。这种非身心的放松的苦练，真的有益于健康吗？
据北京的一家报纸披露：去年春天不只一个老者，在晨练时倒着行走，走进了昆明湖中溺水而亡。笔者又见电视传媒呼吁：要爱护公园树木。这是因为公园有些老树，被老人蹭背磨光了树皮枯干而死了。当然，这只是个别的局部现象，但正是这些个别现象反映出健身大潮中的畸形。此情此景，让笔者不禁想起流行于上个世纪中期的“甩背疗法”和“鸡血治病”的盛行。但这些所谓的健身绝招，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依笔者看来，健身强心绝不是将自己就范于某种樊篱之中，而在于身心的绝对自由。持此健身信念者，即以“无招胜的招”，进入了天马行空百无禁忌的快乐行者之列。
大自然中的水有两种，一种为滾动着的海浪，涌浪因多动而浪里白头；湖水则无浪无痕无声，永远呈现一副安然平和的身姿。如果将其用以图解人生，两者之间笔者遴选后者为生命坐标。古人早有箴言在先：心若止水者命百岁。我不追求当人间植物人般的“人瑞”，因为那是有失健康苟延残喘；我追求人生精神上的动与静的结合，然后安然地走向人生的终极。之所以如此认知，可能与我前半生的生活经历有关：我已然有过二十年“马拉松”长跑的“运动员”了(劳改)，活到二十一世纪，已然是个超期服役的“士兵”，因而对生与死的问题无所畏惧。常接到读者对我健康的关注信函，借此2006年新春，笔者在这里一并向读者汇报：老翁今年已七十有三，血脂、血糖、血压都正常如初。当然，这既得益于我年轻时的二十年“马拉松运动员”的生涯，更得益于晚年心态的放松。因而，在电话中我曾和王蒙开玩笑说：“你是兔型生态，一年总是在天上飞来飞去；我是龟型生态，在沙滩上享受阳光。”何故？只为了能给自己的晚年，画上一个安闲快乐的句号。仅此而已。
2006年初于北京
（新民晚报2006-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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