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彩虹门——壶口、尼亚加拉观瀑记
作者：从维熙
初夏，先到了中国的黄河壶口，后到美加边境的尼亚加拉。在两个不同色泽、不同形态、不同音响的大瀑布之前，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但是两个瀑布也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悬挂于水雾中的彩虹，都是橙红色半圆形的弧，像是两个色彩绚丽的拱形门———一个在美国，另一个在中国。
回到了北京后，友人问我：“哪个更美？”我的回答是：“两个都美，各有各的风韵。”
真也怪了，我几次去过黄河壶口，到尼亚加拉也非初行；但是运气不好，过去都碰上阴霾天气，因而没有欣赏到瀑布上的彩虹；非常难得，今年却在两个瀑布之前看见长虹，让我有足够的时间，用相机拍下美丽的彩虹。大自然是公平的，壶口与尼亚加拉都各有风姿，都称得上是顶级的自然景观。
记得，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有个美国游客，不幸从尼亚加拉瀑布上跌落下去，竟然毛发无损，事后照片上了报纸，成了新的“天方夜谭”。在壶口瀑布，那个拉着毛驴招揽游人的老汉告诉我，壶口瀑布也有失足者坠入谷底，没有一个能幸运生还的；不仅不能生还，而且无法找到坠崖者完整的遗体。由于瀑布下面是无底深渊，漩涡会在急速旋转中，挟携着坠崖者冲向深渊下面的乱石，最后肢解成为一堆乱骨。
面对两个雷鸣般的瀑布，我得到了这样的认知：尼亚加拉如银河决口，银色的水花垂天而落，成群的水鸟戏水而飞，像一幅中国的静物写生画；而壶口正好颠倒过来，它虽没有尼亚加拉的瀑布群的规模，但它有超越尼亚加拉的凶猛，看黄滔滚滚在虎口跳崖，像是一幅欧洲多层次的油画———本来油画孕生于属于西方，水墨静物写生是东方的产儿；生活和艺术的在两个瀑布前互相换位，正是这两个瀑布的形象写真。
尼亚加拉的美丽，是它的辽阔浩瀚。当游船穿越瀑布的水帘，尽管你披着塑料雨披，还是要被淋得成为“水鬼”；年轻人难得遇到如此刺激，因而被水丝淋得乱叫，以渲泄内心的兴奋；而老年人则不得不从敞开的船顶，急急忙忙地走到舱内，缩在游船一角冷得哆嗦———谁让你来尼亚加拉了？这是对你交出十美元船票钱的报答，也是尼亚加拉瀑布给予游人的最高享受。
在壶口可没有这样的刺激，但它保留下黄河威猛的原生形态，岸边那巨石上留下的一个个石眼，让人深感古语中“水滴石穿”并非虚言。那石眼被水浪打磨得通透浑圆，像是一台台历史望远镜，可以让游人联想到黄河的母体———巴颜喀拉山流出的清泉，并在“黄河落日圆”的意境中沉醉。
这次去壶口观看瀑布，让笔者特别难以忘怀的是，在那急流飞瀑之旁，有一个貌似一匹老驼似的黄色物体———走近去看，那不是一匹骆驼，也不是黄泥的堆砌之物，而是被黄土包围起来的一大团没有溶解的黄河冰凌，它竟然抵抗着夏初的艳阳，保持着生命中的冷色和坚挺，它似在对那些来壶口的老外，讲述着东方的“天方夜谭”。
记得，有一次友人陆文夫来家做客时，当我们聊起因东西方文化差异而导致大洋两岸人的行为异同时，他曾举出这样的例子。他说西方人接受礼品时，都习惯于立刻拆去包装，当着主人的面，看看那礼品究竟是什么东西；而东方则绝少有当时拆开包装的，要拿回家再拆开礼品的包装，评说礼品的优劣。壶口和尼亚加拉这两个瀑布，似乎正展示出东、西方人含蓄与明快的差异：壶口深不可测的水潭中，藏有中华的千年历史，用“千呼万唤始出来”形容它的内在灵魂，似不失为恰当；而尼亚加拉瀑布之美，美在它的纯天然，它体躯内似乎没有什么人文历史，因而美得让人一目了然。
笔者试想：如果，宇宙间确实有主宰万物之神，他的分配非常公平，这就是东方西方的彩虹门，对我这个朝圣者的昭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