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山朝圣
作者:从维熙
阿尔山美得让人心醉。这里的天蓝得扎眼,云,白得如同一朵朵百合花,盛开在天穹之下;什么叫真正的天蓝云白,阿尔山能给一个标准的答案。虽然历经了几天的长途跋涉,只要抬头看看蓝天白云,疲劳就顿时化为乌有了。再把目光从天上收拢回来,小城旁边到处滴青流翠,无论是山上山下,都是层层叠叠的绿林———那比绿色略显幽暗的丝带,是环绕在森林中的河流,里边没有船只的帆影,更没有垂钓人的踪影。阿尔山的主人说:这是“藏在深闺人未识”。
从北京动身之前,我曾打开地图了解它:发现这个地处内蒙东部的阿尔山,属于兴安岭森林南翼的边缘地带。还没走进森林,绿色就扑面而来,让我们这些久在城市生活的文人目瞪口呆。同行者中间,有老友燕祥、扎拉嘎胡、查干和新的文友陈忠实。记得,陈忠实在阿尔山刚走下汽车就说:“想不到内蒙,还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我说:“你这陕西关中汉子不知道,我在北京也没听说。每次从北方刮来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北京人就说:‘这几百万吨黄沙,是从内蒙刮过来的。’想不到内蒙,还有无边无际的绿色呢!至少应该给内蒙东部平反!”蒙古族作家扎拉嘎胡和查干,都是从内蒙东部呼伦贝尔草原走出的作家,听我与忠实的对话,不禁喜上眉梢。查干说:“你们睁大眼睛看吧,这是新娘子刚刚揭下盖头,好看得让你们心醉的风景,还在大山深处呢!”
是么?文人的话常常过于孟浪,我对此将信将疑。上个世纪的50年代,我去过蒙北草原。那片没有开发过的处女地,虽然也是“深闺佳丽”,但是它绿得过于单一了点,没有人文历史风情相衬,没有色泽的浓淡相间,似乎让人一眼就了解了它的全部容颜,这多少让我留下了一点遗憾。真正的美丽,应该有“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含蓄和典雅。在阿尔山,我看到了一幅无声的大美之图。
小城一边是木质的老屋,一边是新建的宾馆和旅店;古老的风韵与现代时尚相融,我似乎抚摸到了阿尔山的昨天与现在。据记载,这里是蒙古族的发祥地,铁木真的祖先曾在这里繁衍生息,并从此上马挥戈,一直远征到东欧,饮马多瑙河畔,写下蒙古部族英雄史诗的。随着几个世纪的时间流逝,风霜雨雪早已洗净了战争的遗痕,但是那美丽的大自然,却没有因为历史沧桑,而失去它的艳丽色泽。
此地相继发现了76眼自然泉水,属世界地下最大最富有的矿泉之乡。地下矿泉有温泉和冷泉之分,温泉水可以洗涤沐浴,冷泉可以饮而壮身。关于温泉,当地流传下来这样一个美丽的故事:在清朝,有一个蒙古王爷因为吃野味成瘾,有一天派一个名叫敖力吉别的奴隶去兴安岭打猎,敖力吉别在密林里用强弩射中了一只梅花鹿的腿,那只梅花鹿带伤逃进了老林,追到它的身旁时,见那只梅花鹿安闲地正在用舌尖蘸水清洗伤口;等敖力吉别上前捕捉它的时候,那只梅花鹿拔腿便跑———它居然用泉水泡好了腿伤,三蹦两跳地不见了。敖力吉别好奇地望了望那一潭冒着热气的泉水,觉得不可思议,在空手而回后只好对王爷说明实情。王爷不信,反而说他是胡编乱造,便令手下亲信,将敖力吉别的一条腿打断,并令其到泉水中去医治伤腿。敖力吉别自己也不相信那泉水能治好他的断腿,但在无奈之际也只好拄着一根木拐,瘸着走回到那眼热泉来撞大运。真是神泉———他到热泉洗了伤口后,那条折断了骨头的伤腿,当真完好如初了……
可能因为这个神话过于诱人,我们几个作家都自愿地到热泉里泡上了两个小时。我不知道那几个文友的心态如何,反正当我们光腚跳进温泉时,我突然联想起童年时,跳到家乡大河中戏水之乐。记得陈忠实在来森林的路上,曾患喉咙疼痛,当在这儿洗过温泉之后,他神采飞扬地开玩笑说:“也真怪了,我的喉咙不疼了。”我说:“这是不是阿尔山神泉之故呢!”
洗温泉是阿尔山的乐事之一。乐事之二,是大口大口地畅饮阿尔山的冷泉:在几十眼地下泉水中,最清凉而又解暑的要算是五里亭冷泉水了。森林城市虽然比其它城市气温要低一些,但是今年的南北气候,如同“美人的心那么反复无常”,到了中蒙边陲,盛夏余威依然不愿让给秋日,行走在森林边城,也经常热汗淋漓。因而,在我们乘车环游阿尔山途经五里亭时,主人停下车来,让我们下车去品尝冰冷甘洌的冷泉之水。这里之所以称为冷泉,是因为泉水来自地下千米深处;经过化验,其水质除了蕴藏有其他矿泉水中的营养元素之外,还含有其它矿泉水没有的营养元素“氡”。据研究矿泉的专家鉴定,在中国矿泉水中,千米以下并含有宝贵元素“氡”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世界上任何珍贵的东西,都有它自己的特殊性格,“氡”也不例外,它的脾气那就是极容易在空气中挥发。因而,当我们在五里亭下畅饮之时,主人不断提醒:“多喝点,以壮身提神;灌进瓶子里,一会儿那东西就飞了!”
冷泉之水果然凉透心肺。我不管“氡”会飞不会飞走,还是灌满了所有的空瓶子———在北京喝自来水,常常带有一股铁锈气味。因为这是大山腹地、千米之下流出来的乳汁,我带着圣泉之水,向大兴安岭森林的腹地进发。在奔往大森林的路上,我眺望着圣洁的阿尔山,心中的思绪飞往了远古。我到阿尔山来,不仅是一个来兴安岭观绿的游人,而且是一个远途而来朝圣的行者……
(河北日报2006-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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