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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人家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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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面与流水之间的冰就渐次发薄，因此二林就叮嘱禾谷一定要离泡子两头远一点。禾谷初次滑冰车，过于兴奋，技艺又不熟，他的注意力全在冰车上，二林的叮嘱很难落到实处。
二林发现禾谷向泡子北端冲过去了，连喊哎哎哎。声音嘈杂，禾谷听不见二林的喊叫，当他发现自己濒临险境之际，为时已晚。禾谷见自己的冰车滑到冰的边沿，看到溪水在月下闪烁粼粼波光，想用冰锥子撑住，可是手不听使唤，怎么也倒不过冰锥子方向。他啊地一声，眼睁睁地向前滑去，只听屁股下嘎叭叭，河冰炸裂……
溪水不深，如果禾谷机灵，陷落之后马上跃起来，棉裤也不至于湿透。可是，他坐下去之后就懵了，怎么被拉上来的都记不得了。
滑冰车的人全都停下来，围着禾谷七嘴八舌商量主意，大家主张用火烤。
一个离家近的自报奋勇回家偷火柴，其他人在附近柴垛偷柴火。有人提醒说，别紧着一家偷，明儿个人家发现该找咱了，一个柴垛抻一捆，不显。
一会，火柴来了，秫秸、苞米秸弄来好几捆。
火点着了。禾谷满脑子浆糊，不知该干什
么，一切听凭伙伴摆布。他脱了棉裤，交给伙伴抻着在火上烤。他下身一丝不挂，鞋窠里尽是水，伙伴叫他向火靠近一点，前身后身换着过烤烤。此刻禾谷并无冷的感觉，满脑子装着一个念头——怕。怕回家挨打。
火焰舔着湿棉裤，蒸腾着灰白色的水气，有人喊，摸摸，热了。有人喊，掉个过儿。禾谷心存侥幸，看样子可以烤干了回家，也好瞒过大人。
不知谁嚷：糊了！马上就有几个上前拍打，可是怎么也打不灭暗火，棉絮仍然冒烟。棉裤有烧光的危险，有人当机立断，放水里浸。
待把棉裤从水中捞出来，火是灭了，可棉裤比烤之前还要湿，并且多了个大窟窿。伙伴们好心却落个帮倒忙，不免有些尴尬。
再也没了办法，只好就这么回家了。
禾谷摸黑脱鞋上炕，把棉袄棉裤搭在被子上，上面再盖个压脚的旧褥子。
心里很乱，主要是怕。明天怎么办？他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又都被自己否了。
第二天，趁大人都不在屋，禾谷麻利地起了炕，穿上衣服，叠上被子，然后老老实实地坐着。田张氏在灶间喊他，水热了，过来洗脸。禾谷不动。又喊，叫你听见了没有？一会水凉了。禾谷把脸盆端进屋，洗了脸又坐下。田张氏把锅烧开，灶口扫净，就着禾谷的剩水洗脸，梳头。她见禾谷自己叠了被子，以为儿子长了出息，虽然叠得不合要求，也还是挺欣慰的。
田张氏收拾完头脸上炕拆被垛，把禾谷的被子抻出来。“傻小子，你叠的这个不行。”说着她开始重新叠被。
田张氏感觉潮乎乎的，以为禾谷尿炕了，她把被子铺开，没有尿渍，可用手摸又特湿。怎么回事？田张氏审视禾谷，禾谷身上像有虫子爬，脸也发热。田张氏忽然意识到今天早晨儿子有些异常，他为什么屁股总是躲着她？
田张氏说，你掉过屁股我看看。禾谷不肯。田张氏下炕拽住禾谷，弯腰朝他身后一看，屁股上有个大洞，裸露出黑黢黢的棉絮。田张氏顿时急了，呵斥道，这是咋弄的？禾谷不说。这点把戏瞒不过人，肯定是烧的。田张氏逼问道：“说，咋烧的？”禾谷吞吞吐吐就说了实情。田张氏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拍着大腿边哭边数落：“你呀你呀，你真想要我的命啊，费劲巴力给你做了条棉裤，你说烧就烧了……”
卢林进来问，怎么了？禾谷不说话。田张氏自顾口中念念叨叨。听了一会儿也就明白了，卢林狠狠剜了一眼手足无措的禾谷，心直起腻。
棉裤是他的血汗啊！他牛一样拉套，为一家人挣吃穿，可他们不懂得珍惜……卢林满腹怨气实在憋不住，再说他干吗光忍着？
“新棉花呀……都是拿钱买的……挣个钱多难啊！……十多岁，不小了，也该懂事了，放在老辈子快该娶媳妇了……你哭有什么用，这么大了，还不该管管？树成材得砍杈，可着秧儿长不直……小孩不管不行……”
卢林一会迸一句一会迸一句。
田张氏的心情像上紧了发条的钟，卢林每崩一句等于给她上一道劲。田张氏心情像燃烧的火，卢林每迸一句就等于给她浇一瓢油。田张氏不渲泄是不行了，再憋着肺就该炸了。她下地揪住禾谷，一手反抱住他的后腰，另一手一把一把拧他的屁股。禾谷连疼带吓，吱哇乱叫，涕泪滂沱。卢林不再说什么，边用火柴棍儿掏耳朵，边观赏眼前的景致。
田张氏气力不济，惩罚一顿儿子她自己也气喘吁吁了。卢林觉得田张氏对禾谷的教育仍不到位，但他不便上手协助，也只能停留在这个水平了。于是他说，吃饭吧。
禾青从外面进来，见弟弟满脸鼻涕满眼泪，就问，怎么了？禾谷只顾哭，田张氏沉着脸，最是卢林面色平和，禾青透过他的平和窥见到了他的幸灾乐祸。
卢林没有必要与禾青过话，“怎么了”是在问禾谷，又没问他，即便禾青问到头上，他可以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抹糊就把自己择开了。可是，鬼使神差，卢林搭了话：
“好好的一条棉裤，说烧就烧了，都是新棉花呀！”
禾青转向卢林，挑衅道：“一个小孩子，烧就烧了呗，你小时候没尿过炕？”
卢林莫名其妙：“咋冲我来了，我怎么你了？”
禾青说，“都是你拱的火！”
卢林说，“我咋拱火了，你妈在这儿，问你妈，问三儿。”
禾青说：“少他妈的跟我来这套，问谁呀，我问你！”
卢林说：“怎么说话呢，嘴干净点！”
禾青说：“老子就这样，为了跟你说话老子还得刷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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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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