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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 禾 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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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几颗青苞米吃，在农家本是极其平常的，可是六十年代初煮苞米成了奢侈，不单自己舍不得，别人也会嘲笑你不会过日子。如果真的有人偷偷煮苞米吃，那股清香味是阻挡不住的，街坊四邻除了被逗引出馋虫之外，首先想到的是：准是偷的吧？
下屯确实没人煮青苞米吃，人们勒紧腰带，咬紧牙关，忍着饥饿和馋虫骚扰也要多等几天，让苞米长得老邦些，那时吃才叫粮食（煮苞米吃那叫“零嘴儿”，馋人才做得出）。但是，饥饿是严酷的，人面对它的时候不得不妥协。于是，忍耐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开始变通：苞米粒定了浆（指甲掐时不冒浆水），搓下粒子，放在碾子上轧面吃。
这年，上边允许社员有少许自留地，被冷落了三四年的碾子又被人想起，碾坊里一天天热闹了。
下屯有三盘碾子，当街一盘，碾坊有墙，还能遮风避雨；大西街一盘，大后街一盘，碾盘碾砣都露着天。大后街的碾子在贺大舌头家住的那个伙院的西南角上，院子太长，足有七八十米，安放碾子的房早已坍塌，只剩了齐腰高的残墙，因此给人感觉碾子不在院子里，倒像是在街上。禾谷住后街，在当街和大后街两盘碾子之间，去哪轧面都行，可他只选择大后街，因为那里有金岫玉。
禾谷每次轧面都轧得少，粮食少不敢多轧，苞米太潮轧多了放不住。其实，就是粮食多苞米不潮也不会多轧，他要尽量多去几次碾坊，因此就不能一次轧得过多。
碾坊是最让禾谷心情愉悦的地方，去碾坊是他一天中最渴望的一个生活内容。可是，一旦朝碾坊走时，他心先怯了，两腿发软。
禾谷计划好了时间，不能去得太早，去得早又不用碾子便是反常。他要在人最多的时候去，不引人注意，以便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剩在最后。
来碾坊的大多是女人：姑娘、媳妇和老太太。 女人聚群的地方往往是笑声和话多的地方，碾坊里的女人们自然而然的以结了婚的和没结婚的为界，分作两大阵营。结了婚的女人以平谈的声调唠叨家长里短，姑娘们时而声高时而声低时而莫名其妙地嘻笑。
禾谷端半瓢苞米来了，他把瓢安放在残墙上，找个土台坐下，听姑娘们清脆的笑声，从中辨别哪个是金岫玉。
金岫玉笑时只是眉眼弯弯，嘴角翘翘，露出满口白牙，并不发声，因此禾谷的努力成了徒劳。
姑娘们的笑是和弦，少了金岫玉便显得不够完美，禾谷多少有些遗憾。为弥补缺憾，禾谷的目光便朝发笑的地方扫瞄，是那种看似不经意的一带而过。
他发现了她的身影，这一眼扫瞄足够他消化一阵子，待消化尽了，心又发空时，再扫瞄一眼。
疯丫头，叽叽嘎嘎笑啥呀？老太太欣赏年轻人稳重，便将禾谷视作榜样：看人家禾谷，多稳当。
姑娘们并不理会老太太的嘟哝，倒是禾谷听得真切，心一阵热，脸一阵烫，月光虽亮却是朦胧，别人看不清他的脸。
月亮像巨型磨砂灯，把夜空照得惨白。星星躲到天的边边角角去眨眼。凝滞不动的云带像被风吹过的沙海，呈现道道纹波。这是一道中性背景，前边生动，它能烘托出热烈，前景暗淡，它给人以冷峻。
这道中性背景下的村落万籁俱寂，没有猪叫，没有鸡啼，没有狗吠，南瓜秧下的秋虫都懒怠嘶鸣，墙脚下有一两只蛐蛐丝丝窃语，它们对大背景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惟有这碾坊涌动着生机……
禾谷，该你轧了。
禾谷哼哼啊啊，一时闹不清咋回事。待他抽回思绪醒过味来，赶忙站起身说，大妈，你先轧，我不急呢。一番谦让之后，老太太把苞米倒在碾盘上，让女儿在前面拖碾杆，自己在后面推碾框，口夸禾谷仁义、懂事。
老太太轧完，向禾谷道过谢，便与女儿回家了。禾谷又让给下一个——何二嫂。他见何二嫂没帮手，便跟在她后边帮着推。何二嫂感激禾谷让他先使碾子，又帮她推，便不住地夸禾谷勤快，抱怨丈夫懒，吃完饭连筲水也不打，更不肯出来帮她推碾子。她说，哪个姑娘能找禾谷这样的对像，这辈子算烧高香了……
禾谷让了一个又一个，这回该让金岫玉了。金岫玉死活不肯先用碾子，她说自己有妹妹就伴，不怕。她叫禾谷先轧，轧完早点回去歇着。说着，金岫玉把禾谷的苞米倒在碾盘上。禾谷有些失落，毫无兴致地抱起碾杆。
回家路上，禾谷又忆起刚经过的那一幕，分析金岫玉为什么死活不肯领他的情？哦，不是她不想领我的情，她是想让我领她的情……禾谷总愿把事情往美处想。
电影里书画中流行着许多仙女下凡相伴穷苦农夫的故事,《聊斋》里有些鬼狐化作美女，或恶意或善意与某生相会如何如何,禾谷明知这些都是让人消遣的东西，却又不由自主地希望自己成为其中的角色，从而作非非幻想。有仙女最好，退而求其次来个媚狐也行，即便是来个女鬼又有什么了不起……
推开房门，眼前一团漆黑。摸到开关拉线，一拽，嘎叭，灯亮了。四下睃视，房内空空荡荡。
禾谷忽然觉得肚子饿了。
2
秋庄稼割了之后就该分茬子（割去高粱、苞米杆后剩下的一截），队长怕人们忙于刨自己的茬子,影响秋收就没急着分。秋收之后紧接着打场，又没分。什么活都干完天也冷了，茬子都冻在地里。队长说，干脆明年春天再说吧。
二林说，有的高粱杆下边长了不少须子，要是紧贴地皮坌下来，也可以当茬子卖。禾谷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二林说，那咱们明儿个就去刨。禾谷说，行。
二林初中毕业后没上高中，虽然 [1] [2] [3] [4] [5] [6]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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