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 姓 之 家  （下）

1
     十五里堡来人捎信，叫卢林去一趟，说大女儿找他有事。卢林跟着捎信的人走到南水泡子，忽然想起昨天小顺子爸说，他家的猪几天不好好吃食了，兽医也看不出什么病，怕是活不长，叫卢林抽空暇给收拾了，不然猪死了放不出血，猪肉紫溜黑黢的没人买。这时，卢林临时改了主意，想把小顺家的猪宰了再去，好给女儿捎上点肉。他问捎信那人，女儿倒底有什么事？捎信人说，不知道。他想如果女儿有什么灾病捎信人不会不知道，估计没什么急事，但还是不放心，又问，她家孩子大人都好好的？捎信人说，都好好的。卢林略一思忖说，我还有点事没办利索，打算明儿个头晌办了，吃了晌午饭再走。捎信人说，那我就先走了。
    次日上午，卢林给小顺子家杀猪，按规矩割了一刀肉，因没在小顺子家吃饭，便又多讨了半挂下水。
    卢林为趁早赶路便不等饭时，扒两碗剩饭权当午饭。他对田张氏说，下水留下你们吃，我把肉给大丫头捎去。说着，他提起肉愣愣怔怔地端详。田张氏埋头烧火，没听见脚步声，便不经意地抬了头，见卢林正跟肉相面，很是费解。这时，卢林把肉撂在菜墩上，沿下梢切下三寸宽。他指菜墩上的肉说，留一块你们吃。
     去十五里堡抄近道也有十七八里路，一步一步丈量，又没个伴，怪闷的。平日里卢林忙里忙外，胳膊腿活动的时候多，心静的时候少，没有整块的时间去集中精力思考一个问题。今天，他有时间思考了。思考是官家用语，老百姓不那么说，老百姓管那叫想事儿。
    不想事的时候不觉得有事，想起事来还真就觉得有事儿。卢林感觉四姑娘一天比一天怪，她的心一天比一天不好琢磨。她往大姐家跑得太勤了，一去就呆十天半月，回家呆两天又走，简直把那边当成家，家倒成了她的旅店。特别是老爷死后，她一去就没回来。卢林隐约觉得，两个女儿之间有什么事瞒着他。究竟什么事？她们能有什么事？卢林冥思苦想，还是想不出来。
     卢林的大女儿在下屯住了不到半年就嫁到十五里堡，除了何老太太一家下屯人她谁也不认识，左邻右舍她倒见过一些人，但没留下印像。后来，听说父亲与田张氏搭了伙，从理性说，她不认为没有必要，她走后的那个家确实需要有人照料，她又远水不解近渴。况且，田家有房有地，两家凑一起也取长补短了。可是，从感情说，她无法接受现实。
     田家上有老下有小，田张氏不老不小却又是个小脚，一窝子全是张口等着，靠父亲一个打食儿，父亲是他田家的奴才吗？
    父亲是头牛，父亲是只公鸡，他丢下亲骨肉一头扎进另一架牛棚下、鸡窝里 ……   
    她觉得两个妹妹太可怜，这种感情再作延伸，她便仇恨田张氏，仇恨田姓全家人。她没见过田张氏。她永远不想见田张氏。她自从走出下屯就再也没来过。下屯是她水难中的渡船，曾经给她一家人以喘息和活命，但那里又是她伤心之地。特别是四妹，凭什么许给田禾青？父亲给他田家当奴才嫌不够，还要把四妹搭上卖给他们，天底下还有个理吗？父亲那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四妹不能再往火坑里跳。她是大姐，没了母亲，在妹妹面前当然担起母亲角色。因此，从父亲走进田家那天起，她就留心为四妹寻找后路。半年前，她把目标选定，叫四妹过来与男方见面，随后是频频接触，如今俩人已经是难舍难分了。
    四妹已到了政府规定的结婚年龄，男方娶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抓紧时间办了得了，越拖田家小子越大，了断起来就越麻烦。她跟四妹商量好，马上跟父亲摊牌，把田家那边的事了断，秋后结婚。
     知道父亲来，大女儿有准备，卢林又带来猪肉，晚餐的菜很丰盛。卢林不在喝酒男人之列，偶尔喝点也就是两三盅，超不过一两半酒。
     女婿陪岳父喝了酒，吃了饭，借故带孩子躲出去。
    借两个女儿收拾锅灶的工夫，卢林打量女儿的家，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事。那么大老远叫他来，到底为了什么？
     两个女儿忙完了，双双过来陪父亲。四姑娘不说话，都是大女儿说，聊闲天，没实质性内容。大女儿总把话头往田张氏那边引，想让父亲吐露对田张氏一家人——特别是田禾青——的不满。卢林没吃透大女儿的意思，也就没往那个方向说。
     绕来绕去，还是卢林沉不住气了，问大女儿：“叫我来啥事啊？”
     “十五里堡有你闺女呗，有你外孙呗，没事就不能来了，是不是有人疼就把闺女外孙给忘了？”大女儿故意戗火。
     卢林不善言谈，明知大女儿不说理却又找不到说词。
    开局就把父亲闷住了，开场效果不错。大女儿把态度放平静说：是有事，四妹的事。接着她就向父亲摊了牌。
    大女儿说了有半个时辰，远说到东大荒，近说到十五里铺，上说到亲妈和死去的二妹，下说到亲生子女，时间拉得长，地域跨度宽，有情有理，讲利讲害，圈子画得挺大，核心却是集中——四妹不能嫁给田禾青，她在十五里堡有人了，秋后结婚。
    卢林毫无精神准备，不禁打了怔，他说：“那不行！”
     大女儿说：“怎么不行？”
     卢林说：“不行就是不行。”
    大女儿说：“你当老人的也得说理呀，怎么不行？”
     卢林说：“我往后还怎么在下屯呆呀？”
     大女儿说：“我妹妹愿嫁谁嫁谁，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卢林说：“你不是不知道，当初咱们刚到下屯的时候有多难，再说……”
     四姑娘呜呜哭泣说：“我谁也不嫁行不？”
   &

[1] [2] [3] [4] [5] [6] [7]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