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 林

    下屯太小了，小得就像城里的一个大杂院，人和人之间没什么隐秘。
     下屯是一潭死水，虽然有姑娘嫁到城里去，虽然有人投亲靠友从山里搬来，但太微乎其微了。下屯的人除了个别人出去上学、当兵、进城打工，几乎没有人整家整户搬出去。
     下屯是一盘不动的棋局，每个棋子都有固定的位置，谁想挪动一下位置简直是太难了，除非天意。
    田荣的死对于卢林来说可谓天意。田荣的死等于腾出一个位置，令卢林的心绪特别活跃。
     卢林不是下屯老户，刚从东大荒搬过来。
     东大荒地势低洼，水道纵横，大片的黑土地被切割成无边的水网。滩地上遍生着没人高的荒草和芦苇，柳树棵子东一簇西一簇从草苇中凸出来，像草原上绿色的丘。大大小小的沼泽地分布在荒草甸子上。狼狐出没其间。禽鸟翅膀拍打草茎把水中的蓝天白云搅得荡荡悠悠。此地是散心解闷的好去处，酒足饭饱之后，提着猎枪出去遛遛，就是害了眼病也不会空手而归，总会有什么猎物撞在你枪口上。东大荒地域辽阔，土地肥沃，人烟稀少。
     卢林自幼生长在东大荒，田间劳作是把好手，赶车扶犁、打坯砌墙、杀猪剥羊、织网捕鱼是个全活，但他生活并不富裕。东大荒十年九涝，一场场漫天漫地的洪水卷走了他的劳动果实，卷走了他的希冀和企盼。他举目眺望天边，觉得远天远地之外一定另有一个世界。有的人举家搬迁了，听说在那边日子过得不错，他也曾动过走的心思，但他对这片土地有难以割舍之情，更何况刚刚土地改革，分得了属于自己的房屋和耕地。可是，那场七天七夜的大雨泡倒了他的屋，沤烂了地里的庄稼，涛涛洪水裹走了他的妻子和一个女儿。洪水过后，他面对着没了 娘的孩子们，脚踩胶泥，眼望那些半裸在滩地上的死猪死狗死猫死耗子和木檩木箱铁锅铁桶，那颗恋土的心冷却了，终于拖上四个女儿踏上逃荒的路。
     卢林的出走是盲目的，无亲友可投靠，无明确目标投奔。这一天，他来到了下屯。
     说下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并不夸张，不管有人没人家家屋门不上锁，因怕猪鸡闯进去闹腾，出门的时候往往顺手把门一带，办事严谨些的则在扣吊上别根秫秸杆。院落则是有门没扇，夜里也都豁然地敞着。卢林立在当街，望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门口，不知该进哪一个。正在犹豫。过来个女人，问他找谁？他说谁也不找，孩子们饿了，想讨口饭吃。女人说，跟我来吧。
     女人把卢林一家人领回家，放了饭桌，摆上小板凳，端过一盆高梁米水饭，还有半块豆腐半碗酱。女人为他父女盛上饭，又到屋后园子里掐了把葱叶儿。女人见他们狼吞虎咽，觉得饭不够他们吃，便又到邻居家要了小半盆饭。
     女人说，你们先吃，我该做晌午饭了，不然一会儿干活的回来了没的吃。卢林的大女儿放下碗帮女人烧火。女人说，你吃你的，用不着你。卢林说，叫她烧吧。女人说，嗐，这点饭，总是我一个人做。女人刷了锅添了水又去淘米，这边卢林的大女儿已经点了火。女人也就不再推辞，说，不用老是盯着它，你边吃边看着点就行。于是卢林的大女儿就边烧火边吃饭。女人夸奖大女儿懂事，问她多大啦，又问卢林从哪儿来，那边水有多大？卢林边吃饭边跟女人说话。
     女人听卢林说从东大荒来，说话的声调便有些激动，女人说她家也是从东大荒搬过来的。俩人越唠越近乎，说来说去在东大荒那边两家相距还不到20里，提起一些人还认识。卢林问，这是什么地方？女人说，这儿是锦（水）城北下屯，河西是中屯，再往西是上屯。女人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卢林说，还没定准儿呢。女人说，这儿离城不远，干点啥也方便，没什么灾星，哪年收成也不错，留下来吧，不然到哪儿算一站？卢林说，能留下赶情好了。女人说，你要真想留下，我就去找村长说说。卢林说，行，麻烦她大妈给说说吧。女人说，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亲戚。要是说成了，先找个地方住下，打个短工什么的，等秋后租几亩地，明年好好莳弄莳弄，不愁日子过不去。卢林高兴得停了筷，一迭声地说谢谢。女人说，乡里乡亲的，谢啥呢。卢林说，忘了问，她大妈您贵姓？女人说，姓何。
     卢林在下屯落了户，住东街秦老太太家的东厢房。秋后，租了田荣5亩地。大女儿嫁给了何老太太的侄儿。何老太太侄儿住在锦水城东十五里堡村，那里距锦水城近，农户地里大多种植蔬菜，供应城里人，随采随卖，不愁钱花，日子比下屯过得宽裕。三女儿嫁给一个工人，年前结的婚，与她大姐脚前脚后。
     卢林一共有五个女儿。二女儿被大水漂走了，现在他身边还剩四姑娘、五姑娘，也都眼瞅着一天天长。日子越来越不让他犯愁，愁的是家里缺个女人，明里说缺个洗衣做饭的，往深里说是多余的精气没处渲泄，四十岁刚出头儿，且体壮如牛，浑身上下时不时火烧火燎的。
     田荣死前病了两年多，先是轻咳，接着重咳，后来持继不断地咳，咳得他头上青筋突突直跳，上气不接下气，并且痰中带血。卢林来下屯落户时田荣已经病发半年了。田荣不擅农事，且又身板不济，有地没人种，而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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