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可以担当帝师之任的康有为,竟沦落为只能谈风月的布衣百姓,其情可悯,其愤可知,但他说的是老实话。要担当帝师,首先要成为被帝师承认的大学问家,至少,像孔子那样,作一部《春秋》。可惜,当时他很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写出足以同《春秋》媲美的著作。
多年来,在学术上,康有为雄心勃勃,急于建树,始终难产。正如在政治上张鼎华给了他一声棒喝才如梦方醒,在学术上,他也正需要棒喝者的相助。
天遂人愿。康有为居然真的想起了一个棒喝者,立刻便前去拜访。因为,此人正在广州。
这个人就是廖平。
廖平曾是张之洞提携的门生。作为学者,其一生论学,见解多变,时有新论,屡有创造。然而,他有创新之识,却少守定之魄,勇于自我否定,怯于坚持定见。就在1888年,当康有为正在北京追求政治进步的时候,廖平将其旧著《今古学考》分为《辟刘篇》和《知圣篇》。后者说:统治中国知识界两千年的《周礼》等“古文经传”,大多都
是东汉学者刘歆伪造出来的;前者说:西汉的“今文经传”才是孔子改制的创作。但这两部惊世骇俗的著作,却因受到张之洞的申饬,廖平未敢公布并出版。
在广州,康有为忽然想起了廖平。几年前,他读过廖平的著作,观点确过人之处。据廖平后来说,康有为拜访他后,他将《知圣篇》手稿给了康有为。过了不久,二人函约再谈。这一次,廖平是否将《辟刘篇》手稿交给康有为,并无史证。但仅仅过了一年,廖平发现:康有为的一部与《知圣》、《辟刘》之恩想观点几乎完全相同的著作《新学伪经考》出版了。廖平很愤怒,指控康有为的著作是“祖述”其手稿,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剽窃。但康有为根本不理睬,不久,《孔子改制考》又联翩而出,其观点仍与廖平同。
一百多年来,康有为最著名的这两部学术著作,是否剽窃廖平的两部著作手稿而成,已成为晚清学术史上最大的版权官司,孰是孰非,历史审判官始终末予裁判,但梁启超的证词却值得重视。他说,康有为确实是“见廖平所著书,乃尽弃其旧说”。
然而,康有为著书也罢,办学也好,本来便不是为了学术,而是为了政治:“思圣道之定,悯王制之缺,慨然发愤,思易天下。既细之于国,乃讲之于乡。”理想还是过去的理想,追求还是过去的追求。他的学堂是不折不扣的政治学堂。他培养的不是学子,而是政治家。
1890年夏季的一天,广州长兴里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份广告,说是康有为即将开始讲学,请有志于学的青年学生们前来报名。然而,阅读广告的人无不嗤之以鼻。第二天,广告上多了一行墨色:“一个小小的监生居然也出来教馆么?”
众所周知,中国知识分子的科举阶梯是,先考秀才,再考举人,然后考进士,最后选拔翰林,甚至钦点状元,达到科举荣身的顶端。打个并不太贴切的比方:秀才就好像刚刚中学毕业,举人便是大学生了,而进士相当于硕士,翰林才是博士。那么,什么是监生?按照科举荣身的阶梯,如果—个人考不上秀才,就等于堵死了上升通道,就好像今天你连中学都不能毕业,便根本不能考大学一样。但清代科举制有一个变通,如果考不上秀才,可以花钱捐个,只是所捐的不能叫秀才,而是生员,统称监生。监生便可以继续朝着举人的学位冲刺。此时的康有为便是这样—个没有考上秀才而花钱捐来的监生。仅有如此低级“学位”的一个三十三岁的“中学生”,居然敢在广州开馆教学,并公开贴出广告,难怪出现了讽刺。
当时,广州没有学校,教师开馆教学,都在书院进行。广州有五大书院:学海堂、粤秀堂、粤华堂、菊坡堂、广雅堂。这五个书院,在今天,可以称为省立研究院了。书院的主干人称为山长,必须是舆论所归的学术名流,地位崇高,由督抚亲自聘请。新任总督、巡抚到任,总要先拜山长,以表尊崇。而且,就是在书院担任教学任务的讲师,也必须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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