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刊:与康有为完全无关】
1898年,梁启超撰文《创办时务报源委》,攻击报馆经理汪康年排挤康门弟子,称《时务报》的创办是康有为在广东运筹帷握、遥领指挥的成果。其原文称:“强学会停办之后,穰卿(汪康年)即在沪度岁(时穰卿已移家上海,时启超方在京师),康先生并招出沪,改办(时务)报以续(强学)会事。”这段话背后含有两层意思:其一、《时务报》是在康有为的召集和指挥下创办起来的,不但是弟子梁启超,连报馆经理汪康年都是康有为“并招”出山的;其二、《时务报》与康党在上海创办的“强学会”有血脉上的继承关系。总而言之,按照梁启超的说法,《时务报》的创办,康党居功至伟。这一说法,竟被后世视作常识。
但这根本就不是事实的真相。康有为在上海强学会停办之后并没有提出“ 以报续会”的设想,他也没有参与《时务报》的筹办。梁启超参与创办《时务报》,更是与康有为的召唤毫无关系。
先说强学会。1895年11月间,康有为自北京抵达南京,试图游说张之洞捐资创办上海强学会。游说有成,但康、张之间的交流并不融洽。康有为主张“孔教救国”,宣传“孔子改制”,张之洞对此非常不以为然,张曾对康有为说:“只要先生放弃孔子改制的学说,我一定竭力供养”,康当时傲然回答:“孔子改制,乃是大道,我岂能为了区区一个两江总督的供养,而放弃自己的学说!”——多年之后,弟子梁启超将乃师的这种自信称作偏执。
获得张之洞的支持后,康有为因为必须返回广东为母亲祝寿,找到了汪康年,希望由汪出面主持上海强学会。但结果是:康有为刚刚回到广东,康党仅出版两期的机关刊物上海《强学报》即遭到了张之洞的干涉和当局的封杀,缘由是该报抛弃“光绪纪年”而采用“孔子纪年”,有敌视现政权的嫌疑。随后,强学会也被解散。张之洞则收回了资助强学会的余款。康门弟子徐勤、何树龄等也相继在康有为的召换下离开上海返回广东。梁启超所谓“改办(时务)报以续(强学)会事”,在史料方面,毫无踪影。
如果一定要说《时务报》的创刊和康党有什么联系的话,则无非有二:其一,汪康年努力争取到了张之洞资助强学会的余款,这笔钱对报馆初期的运作至关重要;其二,主笔梁启超乃是康门弟子。但前者不足以说明《时务报》是强学会的延续,后者更不足以证明报馆的创办与康党有什么关系——曾参与报馆创办事宜的吴樵曾如此向汪康年推荐梁启超:
“卓如近在闲住,意欲到沪助公,或在鄂译书局觅一事,渠未写信,属代致,均望公筹之。康徒唯此人可与也。迩日与之极熟,窥其旨亦颇以康为不然,而不肯出之口,此其佳处,公不可无以报之。”
“康徒唯此人可与也”、“窥其旨亦颇以康为不然”,据吴樵判断,梁启超的学问、政见,与康有为是有区别的,正因为存在这种区别,所以他才向汪康年推荐梁启超,认为此人可以共事。这恰恰说明了《时务报》初创的一个重要特征:对康有为异想天开的“孔教救国”、“尊孔维新”缺乏好感。
至于梁启超自谓其参与报纸的创办,是受了康有为的召唤,则更是事后的睁眼瞎话。梁其实是汪康年邀请召唤到上海来的。据《汪康年师友书札》,梁启超光绪二十二年(1896)二月二十五日有一封回复汪康年邀请的书信,信中说:
“二月初七日来书得读。……兄在沪能创报馆,甚善。此吾兄数年之志,而中国一线之路,特天之所废,恐未必能有成也。若能成之,弟当惟命所适。……弟三月决出京。”
信中有两层意思:其一,汪康年在上海意欲办一份宣传维新变法的报纸,去信邀请梁启超加入(汪与梁早年同在石星巢门下读书,乃同门师兄弟);其二,与汪康年在上海矢志不渝的努力相比,梁启超虽然表示乐于受邀,但却存有徘徊之念,其参与的条件是“若能成之,弟当惟命所适”。
当然,最有说服力的,莫过于康有为自己的说法。1898年7月,康有为私下里曾给汪康年写过一封信,信中说:“报事本足下与公度(黄遵宪)、卓如(梁启超)承强学而起。弟连年在粤,一无所助”——“一无所助”,是无奈必须承认的事实;“承强学而起”,则怀有夺取《时务报》未果后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