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转机出现了。知我者出现了。
有一天,翰林院编修张鼎华与乡宦五六人畅游西樵山,忽然遇到了蓬头垢面的康有为,便交谈起来,但“相与议论不合”。张编修大声呵诋,拂衣而去。康有为呆住了,但依然没有醒悟。没过多久,他怀着一肚子飞魔入心的怪念头,以几乎精神失常的代价,走出了西樵山。
但他听到了什么?他听说那个对他大声呵诋的张鼎华居然对他很是赞赏。张鼎华是这样说的:“这次来游西樵山,那山嘛,不过是一座土山,但却遇到一个异人,这真是痛快呀!”此言一出,粤中士大夫们从此都知道这世界上出现了一个“康怪人”。
这张鼎华是谁?他的言语何能有如此影响?原来他是个上通朝廷的官员,还是咱广东的老乡!哦,他曾经入直军机处,三十二岁入翰林,终身不婚,也不留文字,同样是个怪人,怪不得能欣赏另外的怪人。
正所谓惺惺相惜!
康有为心头一亮,立刻便认定,这个张鼎华是个必须交结的人。他立刻给张鼎华写了一封信,说“您对我的雅量真让我感动”,然后便走进广州城,屈身下节,拜访张编修。
张鼎华对帝国政坛和中外时事十分熟悉。康有为与他结交后,开始了解帝国政治,并得到他的提携。他后来结交的一批任官京师的粤中名士,如梁鼎芬、邓承修,甚至初为两广总督的张之洞,都出于张鼎华的介绍。康有为后来感激地说:“我自从师从朱先生,而得闻圣贤大道之绪,自从与张鼎华交上朋友,而得悉近代文献之传。”
但他更重要的收获,是初步铺上了一条通往京师的大道。从此“慨然有揽辔澄清之志”,他觉得他的帝师之梦有盼头了。
1882年,二十五岁的康有为赴北京考试途中,游历了上海,购买了一批科技图书和介绍西方历史、地理、政治、法律的社会科学著作。一个零落不全的西方世界,从此在书中向他打开。很偶然,他弄到了一台显微镜,把物质置于镜下,大为惊讶,世界万物之理突然之间豁然开朗。显微镜下,他“看虱子就像车轮,看蚂蚁就像大象,于是悟出,所谓大的和小的,原来是同一个道理呀!那电机、那光线(其实是电线),一秒钟跑数十万里,于是悟出,所谓长久和速度,原来也是一个道理呀!我从此明白了:很大的东西之外,还有更大的东西,很小的东西之内,还有更小的东西;解剖一个东西,你永远也解剖不尽,有一万种东西,就有一万种不同,根据元气之混沌,就能推出太平之世啦!”
然而,康有为可不想成为什么科学家,成为科学家从来都不是这个国家读书人的梦想。他在科学中看出的是政治,点染着浓烈的政治色彩,“日日以救世为心,刻刻以救世为事”,终于“尽破藩篱而悟彻诸天”。而这一悟,就真的把一个怪人悟成了一个圣人,他的所学所感一下子融会贯通了:“合经学之奥言,探儒佛之微旨,参中西之新理,穷天人之顾变,剖析今古,考察未来,妙语精理,日新大进。”
那一年,他又没有考中举人,但他成圣了。一旦悟出自己原来真的是个圣人,他就立刻着手把自己的“圣道”卖给帝王家,而且,一下子就想卖个好价钱。
这可太难了。紫禁城外,九门常闭锁;紫禁城内,宫门又九重。九五之尊,身旁有的是权臣谋士,岂容一个乡下出产的普通知识分子圣。康有为怀揣满肚子的理想,转着九九八十一道心眼,也造不出开启紫禁城的钥匙。他想得都要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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