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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巍

  

第五章  黑土离恨
  1、水的代价
   霜天雪野,滴水成冰。
  呼啸的大烟泡儿卷着雪粉,掠过沉寂的平原和丘陵,又在村屯里横冲直撞,搅得漫天皆白,周天寒彻。乡间路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家家房顶盖着厚重的雪被,房檐挂着长长短短的晶莹的冰溜子,木栅栏东倒西歪,窗玻璃结着厚厚的霜。那些矮粗烟筒冒出的蓝色炊烟,被狂风撕扯成一条条,转瞬就消失在飞扬的雪沫里。一进严冬,地里没活儿了,气候又特别地冷,黑龙江的农民一般就躲在家里“猫冬”了,很少出门。村里见不到人,狗也缩在院角不叫了,村子就显得分外寂静。
  但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冬日,在黑龙江省青冈县民政乡的一个村子里,住在屯西头的老刘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争”,敌对双方是父亲刘富海和大女儿刘玉梅,母亲忙着在中间拦着,劝着,弟弟和妹妹则吓得缩在炕角,瞪着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刘富海额头青筋突暴,用尺把长的烟袋锅猛敲着炕沿,叫:“你不干?从我爷爷那辈子再到你,咱家喝了三辈子臭水了,这水牲口都不愿意喝,全屯已经搬走两条街了,你还没喝够啊?”
  刘玉梅坐在炕梢,低头抹着眼泪说:“反正我不同意。”
  爹愈发震怒:“我知道什么扯着你,不就是那个赵殿龙吗?咱屯子的井水要能吃,咱要不搬家,你俩也行,只要你愿意,爹不想管。可咱家再在这疙瘩住下去,你弟弟喝了水就过敏,拉肚,说不准哪天咱一家得上吐黄水病,要不就是肾结石。你想想,咱家穷得吊蛋精光,哪儿有钱治病?得了病不就是等死吗!你没听说屯东头那个老肖头,打了一辈子井,可一辈子没喝上好水!肾结石动了手术还不行,疼的时候满炕打滚儿……”
  刘玉梅眼泪汪汪嘟着嘴说:“可你不能把我舍出去呀!你给我找的,我也不认识……”
  爹火冒三丈:“你就不为你弟弟、妹妹着想?让他们喝死啊!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让人答复李木匠。”
  刘玉梅叫:“我不,就不!”
  刘富海大吼:“王八犊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不干?小样儿!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玉梅捂住脸,一扭身跑进西屋,伏在炕上呜呜痛哭。刘富海坐在东屋炕头,吧哒着尺长的烟袋锅,也不住地哀声叹气。
  迷迷糊糊昏睡在西屋炕上的弟弟被姐姐哭醒了,他勉强睁开眼睛,说:“姐姐,你别哭了,一会儿我跟爹说,别搬家了。”
  看弟弟骨瘦如柴的样子,刘玉梅哭得更伤心了。她真是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了。她家屯子所处的这一带,是松嫩平原的低洼处,地表水很浅,打井打到十几米就见水了。这样的浅井都是地表水,天旱时,天上没水,它也没水;下大雨时,地里汪洋一片,井也“冒漾”,淹没不见,老百姓形容说,“蛤蟆撒泡尿,能把井淹了。”这种地表水的水质很差,氟、铁、锰含量高,近些年农村种地又大量使用化肥、农药,对地表水产生严重污染,屯子里得大骨节病、肝病和肾结石的人特别多,是全县有名的“贤结石村”。一到夏天,大肠杆菌严重超标,急、慢性肠炎经常蔓延成灾,屯子里时常一家一家地病倒。
  玉梅家所在的屯子只有一口井,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老旧不堪,井壁的木板已经腐朽。值得一说的是,这口井的水打出来,颜色之多变,是难以想象的:
  夏天是绿色的,而且散发着臭味。
  其它季节是啤酒色的。
  烧开了是红色的。
  煮出的米饭是灰色的。
  捞出的饺子是铁锈色的。
  洗出的白衣服是黄色的……
  这种水烧开之后,老百姓要用勺子把浮在上面的一层红垢撇清,再把沉在下面的锈垢倒掉,才能拿来食用。可是,男女老少照样得病,外来客人喝了就吐,有的婴儿生下来就聋哑或带有别的残疾。全屯子一共一百多户,就有几十人患贤结石。
  继续住在这个屯子里,就意味着无能、贫穷和绝望;
  终生住在这个屯子里,就意味着病残、呆傻与死亡。
  刘富海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按传统观念,儿子刘玉祥是传种接代的“命根子”,当然是全家的心肝宝贝。可是,玉祥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如今已经13岁了,瘦得像豆芽菜,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而且,喝多了屯里的井水就过敏,呕吐,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起块状的大红包。因此,玉祥和妹妹每天到十多里远的村小学去上学时,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喝水。
  玉祥是个早熟的忧郁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干不了什么重活儿,同时也知道要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读书上学一条道,因此上进心很强,学习非常用功,考试成绩在全学年总是名列前茅。别人家孩子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小病,就偷懒不上学了。玉祥一旦犯病上不了课了,他就急得直哭,趴在炕头上,坚持把没学到的功课自己预习几遍,直到弄通弄懂为止。
  父亲刘富海看在眼里,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孩子好读书,肯定有出息,忧的是村里水质这样差,把孩子的身体都喝坏了。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来,因为井水不好,许多有门路的人家都搬走了,遗留下来的那些破草房和坍塌的残垣断壁,就像劫后的废墟,在风霜雨雪中凄凉地孤寂着。刘富海的心也动了。他想乘自己还年富力强时赶紧搬走,给自己找条出路,当然,更重要的是让孩子、特别是宝贝儿子玉祥吃上放心的水,把身体养好。但是,他没积蓄,没本事,没门路,只能换个地方继续当庄稼人。可是,各处土地都承包了,林区、山区也进不去了,上哪儿找地去?想来想去,最好是找个能接纳他一家的亲友。东打听西打听,三十多公里之外的镇子上有个李木匠,勉强算是一门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而且家境不错,大儿子李贵田与人合伙开了个家具厂,很有些活动能量,家有一个大院套,五间大瓦房。李木匠听说刘家有个容貌秀丽的好闺女,于是热心表示,愿意帮助刘富海安家落户,李家还可以腾出一间房给刘家暂住,并安排刘富海到家具厂干活,但只有一个条件:刘富海必须把大闺女刘玉梅嫁给他的二儿子李宝贵,而且,这个条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刘富海上门走“亲戚”时,和李木匠坐在热烘烘的炕上喝了几盅高梁烧,他借机认真地端详了一下李宝贵,小伙子穿一身旧西服,浓眉细眼,宽脸大额,看着身板很壮实,模样还算可以,就是说话有些结巴。一个穷巴巴的农家丫头,还能找什么样的呢。于是刘富海应承下来,说他没意见,不过回去要跟女儿玉梅商量商量。
  (2003年10月初,我与黑龙江省水利厅侯百君处长,从哈尔滨出发,驱车在丰沃辽阔、平坦如砥的松嫩大平原上疾驰。天高云淡,秋风习习,道路两旁排立着高高的白杨林带,树下铺满落叶。在晨阳的热烈照耀下,依然浓密在树冠的树叶灿烂辉煌,迸发出金子般的光芒。透过树缝望出去,是延伸到天边的广阔田野。还没有收割的玉米田,犹如千军万马排列齐整的长方阵,默然肃立。已经收割过的耕田裸露出苍劲黝黑的本色,不时可以看到羊群和黑白花奶牛在悠闲地寻找和啃食着散落的谷物。
  穿行游历过重庆、山西和甘肃雄峙云天的群山,眺望过那些地方平铺在谷底的狭小耕地和环绕在坡上的层层梯田,我不能不深切地体味到这里农民劳作的艰辛与困苦。此刻重归故乡,我不能不热烈地赞叹松嫩大平原的壮阔、坦荡与丰美!数十年来,在北大荒变成北大仓的过程中,植被遭到破坏,水土流失十分严重,但她的广阔、厚实与肥沃,依然无可比拟。这里的土地是由油亮油亮的黑色小颗粒组成的,撒进这片土地里的种子长出来都像胖娃娃,从这片土地升起的炊烟都是香喷喷的。那是雨后的下午,我换上久违多年的厚胶底农田鞋,踏上通往青冈县民政乡的泥泞道路,走进那些村屯、那些老乡中间。
  历史的大书沉重地向我展示了她的累累伤痕……)
  2、搬家的代价
  父女为这事,一阵“热战”一阵“冷战”,僵持了好长时间。
  初春的一个大清早,屯子里老肖家突然暴出一声惊叫,接着是铺天盖地、撕心裂肺的哭声,邻里们忙跑过去看,发现老肖直挺挺躺在炕上,嘴角挂着黑色的血迹,人已经硬了,老婆和三个孩子扑在他身上号啕大哭。老肖是这一带打土井的高手,一辈子走乡串屯,打了不少井,可自己却没喝上好水,后来患了贤结石,疼的时候捂着肚子满炕打滚,哀声不绝。实在捱不住,两年前家里凑钱给他动了手术。但效果似乎不太好,老肖的身体一下垮了下来,整天长吁短叹,痛苦不堪。挺着,等于活受罪,治病,家里又没钱。久了,他总自言自语叨咕“不想活了”,“活着也是个累赘”,谁都没当回事。结果昨天夜里,他扔下老婆和三个孩子,喝农药自杀了。
  说到底,这就是那口臭烘烘的浅水井造的孽!每天,一桶一桶的水挑回家去,不吃也得吃,可它会让你的灵魂发霉,让你的肌体腐烂,让你的生命发臭。老肖头的死,给刘富海很大刺激,从肖家回来一进门,五尺高的汉子就蹲在地上哗哗淌眼泪。他哭着说:“玉梅呀,爹求你了,给你弟弟妹妹,给咱全家一条生路吧!”
  玉梅默默坐在炕沿上,双泪长流。她还能说什么呢,为了逃离这鬼魅之地,为了喝上好水,为了亲爱的弟弟妹妹,为了一家人和子孙后代的健康、前途和命运,她认了,同意嫁给李木匠的儿子李宝贵。她知道,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梦想,她一生的幸福,从此毁了,一切都完了。
  而且,她毁的是两个人的幸福,因为玉梅是有恋人的——村小学的青年教师赵殿龙!
  赵殿龙戴一幅眼镜,长得白白净净。当年,他是县中学的优秀生,虽然没考上大学,教农村小学文化底子也足够了。因为弟弟身体弱,玉梅常常骑自行车送弟弟妹妹上学,弟弟坐后座,妹妹骑大梁。那天骑到学校,恰好被赵殿龙看到了,他见玉梅累得气喘吁吁,脸色通红,浑身的大汗像水湿过一样,十分感动,说你真是个好姐姐,进屋喝口水吧。玉梅也不客气,说我真渴死了!就这样,玉梅和赵殿龙熟了。玉梅觉得,赵殿龙特别有文化,有修养,待人很礼貌,而且讲话的声音特别好听。赵殿龙觉得,玉梅不仅容貌秀丽,而且性格开朗、爽直,有一颗善良的心。春风秋月,几度寒暑,两人深深地相爱了。
  老肖头的自杀犹如一声炸雷,全村都受到极大的震动,想搬走的人家越来越多,爹妈去意已决,弟弟日渐衰弱的身体也决定了他不能再继续喝村里这种“断魂汤”。而且,李木匠家的财礼已经送到门上,在这种情况下,刘玉梅知道,她已经别无选择。
  雄心加爱情,那是高文化、高层次的有为青年的追求。
  理想加爱情,那是城里白领小资和美眉们的追求。
  梦想加爱情,那是小康农家儿女的追求。
  喝着苦涩的“断魂汤”、住着漏风的茅草屋、穷得叮当乱响的刘玉梅和她的家人,唯一最紧要的事情就是生存,就是找到一个能活下去的地方。她没资格奢谈雄心,没权力奢谈理想,没能力奢谈梦想,没勇气奢谈爱情,嫁一个能让她一家喝上好水,能干活儿、能过日子的男人就谢天谢地了。
  刘玉梅不能不认命了。
  但是,赵殿龙毕竟是她难以割舍、难以忘却的初恋。搬家之前,一个春寒料峭的傍晚,刘玉梅去和赵殿海告别,两人肝胆欲碎,抱头痛哭。就在那个晚上,玉梅为了完成真爱,为了永远纪念,为了迎接毁灭,为了报复命运,为了一辈子的“这一回”,她把自己给了赵殿海,她是流着血、流着泪回家的。
  家搬了,搬进三十公里以外那个热闹而繁忙的镇子。离开了穷困潦倒、风雨飘摇的屯子,离开了那口臭烘烘的老井,爹妈和弟弟都很高兴。家里拿出全部积蓄,又“抬”了不少钱(即通行东北民间的高利贷,俗称“抬钱”),准备盖一幢红砖大瓦房。五月,刘富海进了家具厂当工人,弟弟的身体也明显好转,刘玉梅和李宝贵如期举行了婚礼,日子似乎就像春日春风春雨中的庄稼地,透出一片新绿。不久,玉梅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有点忐忑不安,她怀疑这孩子可能是赵殿龙的。几天后找个机会,她乘长途汽车偷偷跑回民政乡,把这事告诉了赵殿龙,问怎么办。
  赵殿龙问,玉梅,你是不是还爱我?
  玉梅含泪说,爱,到死都爱!
  赵殿龙说,那好,先别吭声,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也算咱们相爱一场留下的骨血!
  玉梅说,李宝贵要是发现了,咋办?
  赵殿龙说,跟他离!你敢不敢?
  玉梅说,那有啥不敢的,说实话,走这一步我肠子都悔青了!
  玉梅说,结婚之后,她才发现,李宝贵的脑子有问题。平时没事儿过日子,虽然有点憨,看着还算明白,也挺能干。一旦遇到什么急事难事,他脑子就糊涂了,前言不搭后语,时不时还发个羊角疯,砰地一声倒地,手脚抽搐,口吐白沫,昏厥不醒,吓死个人。一打听,她才知道李宝贵小时候从脱缰的马车上摔下来过,严重脑震荡,打那时起就留下个病根儿,着急上火受刺激时,神智就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村里人都叫他“二杆子”,常拿他逗笑。有些青皮小子私下还跟玉梅挑唆说,俺屯子姑娘都知道李宝贵的底细,所以他在屯里根本说不上媳妇。你爹肯定让李木匠骗了,才把你许给‘二杆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玉梅含泪把这事跟爹妈说了,爹妈很窝火又很无奈,毕竟,在镇子里扎下根是很不容易的,李家确实帮了大忙。爹妈只能劝玉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忍了算了。但是,玉梅的心本来就不属于李宝贵,她和赵殿龙的情缘根本没断,这会儿她更没心思和李宝贵过了。地里的活儿不管不问,家里洗衣做饭喂猪,能对付就对付。给赵殿龙写信,跟赵殿龙通电话,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快乐、温柔和慰籍。隔三差五,她就谎称老乡集会、同学相约什么的,乘车前往百里之外的老家民政乡,然后忘情地投入赵殿龙的怀抱……
  李家的人除了李宝贵,个个精明透顶。玉梅和老家的村小学教师赵殿龙的暧昧关系,很快被李家查觉并探听得一清二楚。
  李木匠叼着烟袋锅,恨恨地对开家具厂的大儿子说,刘富海一家是逃难逃到我这儿的,要不是我发善心收留了他们,他全家就得瘟死在老地方!没想到,我一片好心,倒成了引狼入室!
  (我们都知道,中华大地上,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兴起的农民进城打工潮,给城市现代化建设和中外企业提供了无穷无尽的廉价劳动力,同时也使农村劳动力带来空前的解放。打工仔和打工妹们在春天时离开故土,到城里辛勤劳动,省吃俭用。有的打工妹为逃脱苦难,改变命运,不惜进城当了“三陪女”。待到冬季到来之际,城里没活儿了,他们和她们再揣上积攒起来的血汗钱回家。
  “中国制造”因此风靡全球。
  但是,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九十年代中期始,在数以千万计的打工潮中,悄悄裹挟进一股规模不小的难民潮。
  他们不是春来秋去的“候鸟族”。
  他们是背井离乡的“逃难族”!
  早先那些困难而封闭的年月,农民日子苦,吃粮少,手头紧,社会管得严,“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擅自外出当“盲流”是违法的,因此大都不敢乱说乱动。即使在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长不出庄稼的地方,没水的地方,他们也只能困守本乡本土,在凄风苦雨中对付着活命。
  进入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农民进城打工潮从广东兴起,后来逐渐席卷大江南北,但农民还沉浸在分田分地的喜悦之中,忙于温饱,忙于打工,来不及也没能力想其它的事情。
  九十年代以来,情况变了。整个中国显示出空前的活力并为人们提升生活质量提供了广阔的前景。城乡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家家户户手头都有了一些积蓄而且急迫地想过好日子了。这时,吃粮已不成问题,水则成了主要矛盾。外出打工的经历和经验,使农民胆子大了,眼界宽了,思路广了。他们终于认识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于是,在那些土地贫瘠、缺吃少水、生存环境恶劣且难以改造的地方,许多有积蓄、有门路、有本事的人家纷纷搬迁逃离。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所走过的北方各省市农村,在那些水源性缺水和水质性缺水的地方,近十几年来,每个村屯、山寨都有十几户或几十户背井离乡,举家搬迁。把这个数字汇集起来,在全国无疑就是一股颇具规模的“难民潮”!
  黑龙江省青冈县民政乡沿河村,现有120户,已搬走30多户,村民们跟我说,“村里两条街都搬空了!”)
  3、爱情的代价
   刘玉梅深深沉浸在与赵殿龙的畸形恋情中。
   最初的悄悄的爱慕,是从向往与羞怯渐进到温情与缠绵的。后来的公开的爱恋,又从温情与缠绵走向热烈与冷静,因为它包了对现实及未来生活的思考与渴望。当这种恋情因外来的干预而遭遇摧折,被迫变成“地下状态”的偷情行为时,它就因畸形而更加炽烈、刺激和疯狂。随着肚腹中的小生命日渐长大,刘玉梅愈来愈强烈地渴望与赵殿龙在一起,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几双恶狠狠的眼睛已经在暗中死死盯住了她。
   这年夏天雨很少,老家民政乡那边传来消息,沿河屯那口老井水不多,几担水之后,后面提上来的就像泥浆或茶汤,村里许多人家吃得跑肚拉稀,患了急性肠炎。刘玉梅借口去看几位病倒的邻居和同学,又风驰电掣赶回民政乡。当夜,当她在黑暗中与赵殿龙相拥共枕、欢度良宵的时候,门被一阵猛力突然撞开,同时几根铁镐、钢叉捅碎了玻璃窗,气势汹汹伸了进来。紧接着,李木匠的大儿子带着家具厂的几个工人,凶神恶煞闯进屋,用被子分别蒙住她和赵殿龙,然后一边恶骂不止,一边拳打脚踢,打得刘玉梅喊爹叫妈,赵殿龙鼻口窜血,过后一声唿哨,打手们扬长而去。那天凌晨,刘玉梅流产了。
   事情后来闹得很大。刘玉梅和赵殿龙被捉了奸,心里有愧,挨打的情节就不好大事声张和严加追究,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了。但她决心已定,要和李宝贵离婚。
  李家坚决不同意,如果刘玉梅一定要离,就要把她一家撵出自己家的房子,清出本镇,撵回老家民政乡去。
   刘玉梅当然无所谓也无所畏,只要能和赵殿龙生活在一起,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刀山火海也敢下。但是,爹妈和弟弟怎么办呢?让他们再回去住那幢披头散发的破草房,整天喝臭烘烘的“断魂汤”吗?她真的有些犹豫,惶惑……
   没想到,转机来了。是饮水解困工程给她带来了希望。
   (松嫩平原上的青冈县,一个新旧时代正在激烈碰撞的县城。宽敞的柏油公路急剧延伸,轿车、摩托车和马车争道而行,两旁一排排造型优美、色彩鲜丽的新楼拔地而起,而人行道还来不及平整铺设,土堆连绵起伏,风过处,爆土扬长,纸片纷飞。傍晚了,急于收摊的商贩们大声叫卖着各种蔬菜、食品,价格低得几乎像白吃白给。
  多年来,青冈县一直是捉襟见肘的“吃饭”财政,常常数月发不出公务员的工资。但在落实国家农村人畜饮水解困工程中,县委、县政府的领导知道老百姓难极了也苦极了。他们真动了感情。他们在会上大声疾呼:“有钱要办,没钱也要办,特别是那些重灾村屯,哪怕卖血也要办!”县水务局闻风而动,人马全部撒到村屯,排查,物探,规划,设计,施工。加上国家拨款,全县总投资1100万元,在80个自然屯实施了人畜饮水解困工程,一次性解决了近5万人、3万头牲畜的饮水困难。
  2002年春,县水务局局长耿欣,带着水利技术干部来到民政乡有名的“贤结石村”。在那棵百年老榆树底下的空场,他像共产党解放初期搞土改、改革初期搞承包一样,召开群众大会进行动员,宣布由国家投资,给本屯打一口深水井!希望老百姓也适当出资,义务投劳,以达到管网入户,让家家户户吃上自来水……
  百姓听呆了,他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末了掌声如潮,群情激荡,欢声四起。他们共同约定,每户出资500元。有意思的是,技术人员进行物探之后,确定了地下水的大致范围。村里的刘支书竟然还不放心,激动地拿根棍子到处转,到处捅,到处敲,也不知他鼓捣些什么。也许因为他对这片土地感受太深了,也太了解了,末了他把木棍猛地插到一个地方,神情庄严、眼含热泪大叫:“就在这儿打井!乡亲们,都跪下,朝这儿嗑头吧,谢天,谢地,谢党!”
  地平线上,血红的落日余辉中腾一片尘烟,几百个村民呼啦啦跪成一片,然后砰砰嗑头!
  施工队进来了,老井的水刚进口,哇的一声全吐出来了。他们惊讶地说:“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活过来的!”施工期间,有时外面运来的水供应不上,刘支书就自己掏钱给工人们买水喝。
  9月,一口百米多的深水井打成了。清完管道里的堵塞泥石,突然,一道清亮透明的水柱从管口喷涌而出,冲天而起,高达10余米!工人们惊呼:“老天爷,是自喷井!”
  以我对饮水解困工程的了解,打井打出自喷井的事情在全国是不罕见的。不少村民兴奋地哭了,有的说,刘支书真神了!有的说,老天爷知道咱屯受难太深,受苦太久了,赏给咱一口自喷井!
  县水务部门施工期间精打细算,节余了2万余元工程款,全部退还给农户。从此,百年历史上有名的“贤结石”村,喝上了水质优良的自来水,而且因为自动喷流,不用电,老百姓不必花钱,白喝!
  采访中,我问刘支书,你怎么知道这个井址能自喷?
  看着十分文静、有几分书生气的刘支书笑说,凭感觉呗,还是苍天有眼啊。
  与我同行的省水务厅侯百君处长对刘支书和村民们说,有水了是大好事,但这样白喝水不好,不利于培养节水意识,我建议还是适当收费,以利保护水资源,对以后设备更新、开拓发展也会有好处。
  村民们一致赞同。几位管水委员会的村民很认真地说:“领导上说的真是个理儿,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刘玉梅的故事是村里刘支书讲给我的,目前还没有结局。不过,自从这个村有了清亮甜美的自来水之后,许多迁走的老户正纷纷往回搬。我想,刘玉梅也许会重新获得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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