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作者:蒋巍
第十四章 龙腾虎跃
1、炸药包崩出来的书记
前文说了两位基层水利干部的感人事迹,这里再说说农村基层干部的真实故事。
有矿的地方就有炸药。山西到处是煤矿,因此到处是炸药。
赵晋东吃罢晚饭,抱膝坐在家院里的小板凳上,阴沉着脸,眯着一双不大的小眼睛,瞅着村里那一排排黑沉沉的破草房发呆。老爹老妈坐在屋里炕头上,互相对对眼神,那意思是:这小子怎么啦?平时回来有说有笑的,这回谁得罪他了?备不住单位出什么事了?还是跟媳妇闹意见了?爹妈想来想去,就是不敢问。老人知道赵晋东倔,认住死理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赵晋东是憋了一肚子火。这两天从县城回到老家来看看父母,没曾想遇到的全是叫人不愉快的事情。昨天中午进村就碰上一群小崽子光着膀子撕打成一团,满场院哭叫不止,尘土飞扬,当妈的出来拉架,数言不和也吵骂起来。下午,赵晋东套上毛驴车,到三里地外的邻村拉水,本村和邻村的人为排队先后的事情争执起来,邻村骂松树坪村的人:“你们要吃没吃,要水没水,到俺村来拉水,还敢耍蛮充愣,有脸的别来呀!”双方为这事吵得一塌糊涂,“日你娘日你奶”的什么脏话都出来了,几个小子还动了手,水桶砰砰砸烂了好几只,要不是赵晋东拼命拦着,扁担非打倒几个不可。拉水回来的路上,见村干部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过去,几个乡亲瞅着背影直骂,说村干部吃里扒外,拿老百姓不当人。这几年把村里仅有的一点积累吃光了败完了,啥事儿不管,自己跑到外面煤矿干活儿挣钱去了。赵晋东越听越生气。这类话爹妈也叨唠过好多次,唉声叹气的,说这个村子早晚得让这几个败家子折腾黄喽!
一股热血在赵晋东心里翻腾。
他生在这个村子长在这个村子,对这片热乡热土有很深的感情。他还记得当初闹改革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村里欢天喜地,干劲十足,不出两年,家家仓房堆满粮食,吃饭再不愁了。后来村里又开了小煤窑,家里有精壮劳力的都去挖煤,眼瞅着日子愈发红火起来。1984年,高中毕业的赵晋东应征入伍,当了六年兵,学了一手开车的技术,1990年复员回到左权县城,在县百货公司当司机,很快结了婚,有了儿子。那个年代,“手握方向盘,脖挂听诊器”之类的活计是很叫人眼红的。赵晋东的小家虽然不算富,日子却也过得顺风满舵、和和美美。他在爹妈这边是个大孝子,常说,你们老两口不用干什么力气活了,承包地转包出去,弄几分地,种点儿没农药的绿色菜自家吃就行了,兄弟姐妹能帮就帮一把,不能帮也别怪罪他们。我没事儿的时候就开车回来看看你们,缺什么跟我说。我就一句话:别人家吃什么咱家就吃什么,别人家有什么咱家就有什么,你们放心,反正绝不比别人家差!
父母满心高兴,村里人也夸赵晋东有孝心,有能耐,没白养活。
1992年,邓小平南巡谈话之后,中国大地又掀起了第二轮思想解放、改革开放的大潮。赵晋东有文化,当过兵,走南闯北见过世面。随着市场经济的繁荣,眼见自己所在的单位——县百货公司的业务日渐衰微萧条下来。赵晋东敏锐地意识到,“邓大人”发话后,政策绝不能往后,只能往前进,照这个路子发展下去,百货公司终有一天会寿终正寝,没事儿可干,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提早给自己找个出路为好。几个很有活动能力的战友、同学也找到他,希望大家凑点资金,乘形势好、政策宽,齐心协力做一番发家致富的事业。赵晋东的心活了,他不动声色,照样早来晚走、辛辛苦苦地开车,私下却悄悄注视着准备着观察着寻找着机会,要在商海里试试自己的本事……
1992年9月,赵晋东开车回村里探望父母,走家串户看看叔伯姨婶什么的,乡亲们跟他不见外,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埋怨村干部这事那事干的不好,村子让他们折腾完了。是的,改革开放头几年,松树坪村的发展变化在龙泉乡还是数得着的头排村,村民们心气儿也很高。进入九十年代,村里领导都忙着自家发财致富,班子软弱涣散,人心也散了。村里的煤窑停产,公共积累的帐上没有一分钱,干群关系十分紧张,不少村民的生活重新陷入贫困境地。特别是因为采煤造成地下水严重渗漏,村里吃水非常困难,天天要去数里之外的地方运水拉水,邻里之间常为鸡毛蒜皮之类的事情吵嘴打架,闹得鸡飞狗跳。解放快半个世纪了,如今全村人均收入不到100元,住的还是土改时分的黄土草房,吃的是邻村水,好多家孩子上学交不上学费,村民们能不怨声载道么!
串门时,有乡亲问赵晋东,你在外面闯荡好几年了,有眼光有脑力,干脆回村里来领乡亲们干吧。赵晋东连连摆手,笑说我可干不了。其实他心里是另有打算的,人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已经闯进大世界的人,怎么可能再回到村里当什么村官呢?但是,爹妈和乡亲们的忧虑、抱怨,以及连日目睹的衰微破败的景象,不能不让赵晋东窝火、痛心,甚至有一点跃跃欲试。这家伙就是不想干,但他有自信,甚至还有点自傲,要干,用不了几年就肯定能干出模样来!
夜深了。深秋的夜晚,万籁俱寂,风掠过左权县的山川平野,发出阵阵萧瑟的回响,松树坪村的窗口一个接一个熄灭了,在地里劳作了一整天的人们已经渐入梦乡。突然,平空一声巨响,火光闪处,滚滚浓烟冲空而起,村民们惊慌地纷纷跑出家门,赵晋东也披衣而起,赶紧向爆炸处跑过去。哦,原来是一位村干部家的院里发生了爆炸!在全村清一色的黄土老屋中,这位村干部的红砖院墙和三间大瓦房显得特别突出。不知谁和这位村干部有什么解不开的过结,悄悄在他家院门口放了一包炸药,幸亏放炸药的人并不想把村干部全家“干净、彻底、坚决、全部地消灭光”,只想搞一点恐怖活动,有一点震慑效果和教训作用,所以药量不大,只是把院墙炸塌了一截。这天晚上,这位村干部恰好不在家,家人吓得搂在一处哇哇哭……
村民们议论纷纷,看了一会儿就散去了,他们只有惊愕、猜测,甚至还暗藏着一点幸灾乐祸,唯独缺少同情。赵晋东上前安慰了村干部家人几句,又帮着把院子草草清理了一下,然后回家了。
上了炕,他再睡不着了。这两年他开车到处转,看了不少地方,改革开放红红火火,各项事业蒸蒸日上,左权县经济发展虽然不是很快,可也有不少乡村依靠搞各种副业和庭院经济,变化很大。一样的天,一样的地,别地方能搞好,松树坪村一共80户、300多口人,怎么就搞不好呢?乡亲们的忧虑和抱怨,特别是夜里这一声大爆炸,让赵晋东心潮难平。
他不愧是当兵出身,有血性有虎气有冲劲儿。第二天,他开车找到龙泉乡党委,说松树坪村这样下去不行啊,连炸药包都用上了,以后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你们得想办法调调班子啊。
几位乡领导为昨夜大爆炸的事儿正坐在一块低头抽闷烟,个个全在火头上。乡长血红着眼睛对闯进门的赵晋东说,这事儿还用你操心嘛?松树坪村是老大难问题,现任班子是不行了,我们也正犯愁呢,找谁干哪?
赵晋东说,村里几百口人,换个人费什么事?
乡领导白他一眼说,你别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要不你回来干!
女人怕哄,男人怕激。
1992年9月30日,国庆节前夕。在松树坪村后的乱石场子,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村民们没精打采地或坐板凳,或坐石头,或蹲地上,个个像霜打过的茄子。乡长大声宣布,经党员选举,11票赞成、3票反对,由赵晋东同志出任村支部书记!
好多村民一愣,心想这小子脑子有病吧,放着在县城开车的好职业不干,跑回村里当村官,更何况村里百业凋蔽,一贫如洗,矛盾重重,干不好可就交待在这儿了……
那年赵晋东33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华。他当场宣布:“现在提倡政务公开、村务公开,今天我就公开一下。我当书记以后,要干这么几件事:第一,要组织一个坚强有力、真心实意为大家办事的领导班子。第二,煤窑已经停产半年多了,要在二十天内恢复生产。第三,大力发展生产,发展副业,全面改善村民的生活条件。在大家的支持下,我有决心把松树坪村建设成左权县第一流的村子!”
哇,在当时听了这话,绝对像是吹破天的“大话”。要知道,当时松树坪村的帐上,没有一分钱!煤矿设备老化,急需更新,还有两个多月就过春节了,很多人家连米面肉都吃不上……
赵晋东上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找关系借钱,为的是修复村里的煤矿设备,同时也给老百姓过年。然后组织村民下地干活儿,下窑挖煤。大家有事儿干了,赵晋东开始下狠手杀损公肥私、损人利己、打架斗殴、好吃懒做等等的歪风邪气,他公开宣称:“救穷不救懒”!他是农村长大的,他知道农村有一种“大爷户”、二流子,属于流氓无产者那一类,成年累月拖拉个破鞋满村闲逛,偷鸡摸狗,就是不肯下地干活儿,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乘势而起,当先锋打头阵,唯恐天下不乱。旧社会打土豪时他积极,搞土改时他积极,闹政治运动时他积极,就是干活儿出力气不积极。以往农村多年吃大锅饭,又养出一批这种懒汉。赵晋东说:“不彻底整治这批‘大爷户’,正气就上不来!”他公开在全村大会上说,“这种二流子,村委会绝不救济他一分钱、一粒粮,饿死一个少一个!”
干任何事情,关键在于要有敢于领路举旗的。这以后,松树坪村群情激昂,发愤图强,连干了几件大事:
1993年,“要致富,修公路”,全村出动一百多壮劳力,推着小平车开始铺设通往国道的公路……
1994年,为提高生产规模,加大安全系数,在已经恢复生产的基础上,煤矿设备全面更新,现在年产6万吨……
1996年5月18日,公路全线通车,全村载歌载舞,鸣礼炮,挂彩旗,举行了隆重典礼……
1998年,开始淘汰土改时代的旧土坏草房。每户由村里资助一万元,按村里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的住房图纸盖新房,第一批盖了二十户,现已解决57户……
2000年,在县水利局的大力支持下,找到水质良好的水源地,集中供水工程建成后,全村吃上自来水,家家厨房安了水龙头,“龙头一开,清水自来”。赵晋东说到做到,松树坪村真的一跃成为左权县第一流的小康村……
(2003年9月21日下午,秋高气爽,阳光灿烂,我们乘车来到左权县龙泉乡的松树坪村。在大山中间,绿荫深处,猛然出现这样的新村,不禁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一条宽阔、整洁的水泥路沿着缓坡贯通全村,可以想见当年这条土路驴踩牛趟,雪雨交加之际,该是怎样的车辙道道、泥泞狼狈。公路两侧,一幢幢白墙围绕、造型美观的红砖瓦房沿坡排立。在新住宅区的背后还有一些参加过土改、甚至经历过抗战的老土坯草房静默在浓郁的绿荫里,那苍老疲惫、黝黑凄惨、门歪窗斜的样子仿佛刚刚出土的古旧文物,与鲜活明丽的新住宅区形成强烈对比,好象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并不久远的过去和曾经的苦难。村中央,是一所规模很大的学校,水泥铺就的平展展的大操场设有舞台,看来是一种“多媒体”——演出、开会、学生做操都可以用。我们去的时候,正碰上松树坪村从市里请来一个戏班子,连演三天大戏,唱秦腔。村支书赵晋东告诉我,这是乡间的老习俗,秋收之前的农闲日子,有钱人家都要掏钱请戏班子来唱几天大戏,现在都由村委会出面请了。
我问,唱三天花多少钱?
赵晋东说,也就万八千元吧。
历经整整十年的奋斗,松树坪村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赵晋东的脸上也多了些坚毅与沉着。
舞台上丝竹管弦,念唱作打,有滋有味地演着,一大群年纪较大的老百姓坐在台下吧哒着烟袋锅,有滋有味地看着。不过,村里许多年轻人和城市年轻人一样,似乎对老戏并不感兴趣。女孩们大都染黄了一绺秀发,长袖套衫、牛仔裤,高跟鞋,着装与城市别无二致。她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悠闲地东张西望看风景。男孩子们则热热闹闹地争论着什么事情。
赵晋东说,白天大家都忙,人气还差点儿,到晚上就热闹了,周围几个村的人都朝这里集中,走亲访友的,摆摊儿做小生意的,谈恋爱的,扭秧歌跳舞的,把操场和村里这条街都占满了。这样的小城镇和小集市办得越多越好,经济活跃了,社会发展了,生活进步了,人的精神也充实了。
赵晋东颇为自得地说,村里花钱请戏班子,值,这才透着日子红火!事业办得好,一定要有响动!)
2、铜鼓村响了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大家都拿这句话当真理说,说得已经没感觉了。其实,艺术和生活根本就是两码事,其间差别之大,何止天上地下!艺术的起源说到根儿上是人类的梦想与幻想。几千年来人类对现实生活一直不满意或不满足,于是梦想或幻想出更美好的境界和故事来,艺术就这样姗姗而来了。因此生活是真的,艺术是假的,一切艺术都是“伟大的谎言”。让我莫明其妙联想到这一点的,是重庆市云阳县毛坝乡的铜鼓村之行。
到了铜鼓村之后,我感慨万千地想,如果让我站在万众瞩目、灯光辉煌的舞台上,引吭高歌“我站在高山之巅……”或朗颂“无限风光在险峰”,那该是何等激情豪迈的事情!但是,如果让我真的不仅站在高山之巅,还年年月月生活在“无限风光在险峰”的高山之巅,那可就惨了。
铜鼓村就这么惨。
在云阳县水利局肖局长、楚副局长的陪同下,我们的越野车乘轮渡,过长江,然后穿云破雾,盘山而上,然后在坑洼不平、险峻之极的山道上不断地跳“迪斯科”,然后翻过一道道山梁,越过一道道山坡,然后穿过一片片稀疏的树林,终于到达海拔近1800米的铜鼓村。
这个村居然生活着2100人!而且在最高的山头上,也就是最富有诗意的“高山之巅”,竟然还生活着16户人家!我的天,不要说在这里改天换地了,走路时朝山下看上一眼,脑袋立马犯晕,身子打晃,两腿发抖。但是,我们的人民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里,白天种地,养家糊口;晚上做爱,生儿育女。我们的艺术家尽可以诗情画意地想象“世外桃源”的种种美感,生活本身却是极为严酷的。开荒种地——需要在乱石坡上刨出小块小块的梯田,以拢住雨水。生活用水——每家都需要用一个壮劳力到三公里以外的山窝里去挑。住房——泥土、木头再加石片、石块,堆垒而成……
73岁的小脚老太太张孝兰告诉我,她这辈子没见过县城,几年之前,没见过汽车、轮船、火车。现在倒是什么都见了,连美国西部牛仔、非洲大猩猩和中国宇宙飞船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都是从电视里看见的。以往,她家缺劳力,她又是小脚,爬不得山,没水吃,只能吃土窖水,干旱时节就花钱雇人挑,每担两元或三元,可那种穷日子,花钱怎么吃得起啊,那就设法近找水吃,草窝里的脏水,地沟里的臭水,牛蹄印里的雨水,都舀回家吃过,还得节省着用……
村民们告诉我,前些年,八组的刘亚炳娶回家的新媳妇,因为大冬天背水半道上滑倒,洒光了,她越哭越气,越哭越伤心,一气之下跳了山崖,幸而被人救起,但还是折了一条腿……
不知谁提起罗要强,村民们都悲戚地沉默了。没水吃的地方,就是养不住人啊,大家叹道。铜鼓村的日子这样艰辛,能娶上媳妇真是谢天谢地的大喜事(有人补充说,那媳妇的家一定比我们这儿更穷)!罗要强,是一个身体强壮、勤劳能干的精壮汉子,地种得好,还会一手木匠活儿。他把一个模样俊俏、心灵手巧的大姑娘娶进家门,全村人都夸他肯定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媳妇进了门,那张俏丽的脸蛋渐渐就暗淡了,要地没地,要水没水,要粮没粮,这日子哪是人过的呀!西南的夏天是很潮热的,她来自水源丰富的地方,习惯了冲澡,可这种习惯在铜鼓村简直就是梦想。
不能过的日子当然也得对付着过,媳妇连生下三个孩子。家里添丁进口,日子愈发地艰难。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消息灵了,人心活了,人的胆子也大了。罗家媳妇山上山下跑过几次,不知怎么认识了一个人贩子,竟撇下丈夫和三个孩子,跟那人跑了。罗要强东打听西打听,得知媳妇跑到河南某地农村又嫁了一个男人,便带上小女儿千辛万苦地找到河南。当着媳妇新男人的面,罗要强和小女儿痛哭流涕给她跪下,求她回家。但女人心意已绝,《婚姻法》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想活得好一些,轻松一些。她抹抹眼泪,冷酷着脸说,她实在过不了铜鼓村的苦日子,“你们还是回去吧。”罗要强的一下精神垮掉了。回家不到一年,他就病得下不了炕,两个月后,扔下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撒手而去。三个孤儿靠乡亲们照料,渐渐长大了,现在还在村里……
还有两兄弟杜海青和杜海涛,先后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结果两个媳妇因为挑不起水,都扔下丈夫和孩子跑了,至今两兄弟还独自带着孩子生活。据不完全统计,铜鼓村几十年来,特别是近十几年,大约跑了二十多个媳妇。
乡亲们过的艰难而苦涩的日子,让一个青年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就是现任村委会主任谢守礼。高中毕业后,谢守礼留在毛坝乡农机站当农机员,一个月有45元的工资,这对于一个20岁出头的青年来说,是很可满意的收入了,那时乡长也才挣70多元工资。但是,看到铜鼓村乡亲们在贫穷与干渴的山巅上受着煎熬,1986年,他毅然决然辞去农机员的职务,回到村里当了村主任。
在村民大会上,他含着眼泪说,我小谢是在铜鼓村长大的,是乡亲们一手拉扯大的,我在乡里干了几年,一提我是铜鼓村人,人家说咱这儿的娃都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因为女人都跑了。咱们再不能戴着这顶穷帽子了!我小谢豁出去了,拼死拼活也要干好,希望乡亲也豁出去,跟我小谢苦干几年,彻底改变铜鼓村的落后面貌!
水到渠成,铁树开花。铜鼓村群众早就盼着有个敢说敢干、有头脑有魄力的带头人了。群情激昂,一呼百应,铜鼓村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苦战。没有报酬,全是义务投工;没吃没喝,男女老少一起咬牙坚持。谢守礼更是早出晚归,没黑没白,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先是“不能让大山憋死”——修公路,再挖蓄水池——好在雨季里把天上水变成地上水,之后修水渠——把水引进各个自然村里,接着马不停蹄又开始建沼气池——解决燃料问题。水有了,能源有了,可以大张旗鼓发展经济了,谢守礼根据市场需求和当地水土特点,鼓励村民漫山遍野栽梨树,现全村已栽种梨树8?3万棵。
2001年夏天,由毛坝乡领导引路,云阳县水利局呼呼啦啦来了一队人马,说是根据党中央、国务院要求,给铜鼓村引山泉、修水池、家家户户通自来水。铜鼓村人听呆了,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党中央、国务院在老远的北京还惦记着我们!谢守礼和村民们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谢守礼和县水利局的技术人员跑遍大小山头、石缝岩洞,终于找到一处泉眼。安上管道,把水引到村上坡,又建了一个蓄水数百方的大水池,另有二十多个小水池。再安上自来水管线,依靠水的自身压力通向各家各户。2002年2月正式通水。住在高山之巅,做梦也想不到能吃上自来水啊,全村欢呼雀跃,水样拿到有关部门一化验,是城里的“矿泉水”水平!老天,政府给我们带来多大的福气啊,如今我们比城里人还高级,竟能用“矿泉水”洗澡了!
真是事在人为,就看你敢不敢为。铜鼓村终于大变了。现在放眼一望,村民95%以上住进了红砖大瓦房,有的还盖起了小二楼,绝大多数人家有了彩电、冰箱、洗衣机。因为再无吃水难的后顾之忧,许多男女青年能放心地出去打工。最叫人高兴和骄傲的是,近两年,欣欣向荣的铜鼓村竟召来14个新媳妇!她们来自湖南、湖北、广东、广西、河北等地。77岁的刘孝金已经没几颗牙了,他喜滋滋地告诉我,他的三个儿子在外面打工,找回三个媳妇,小日子过得乐乐和和。我请老人把儿媳妇叫来,两个花红柳绿的青年妇女笑呵呵来了,说老大媳妇正在做饭,过不来。一问,这两个儿媳妇都是广西姑娘,二儿媳妇叫周萍,壮族;三儿媳妇叫黄明珍,挺着大肚子,显然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她们都是在广州打工时和刘孝金的儿子认识的,然后一块到铜鼓村看了看,觉得家境和环境还满意,便结婚嫁到这里。
我问:“日子过得好吗?”
两位青年妇女异口同声:“好!”
我说:“以前没水的苦日子你们体验过吗?”
“没有。”壮族姑娘快人快语,“听乡亲们说过,挺吓人的。说实话,你老刘家人再酷,要是没水,打死我们也不来!”
满屋人轰然大笑……
(村委会主任谢守礼其貌不扬,矮矮的个头儿,黑黑的皮肤,大鼻子,小眼睛,说话声音却出人意料地洪亮有力。没想到坐落在高山之巅的铜鼓村还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大会议室。走进去,墙壁镶板,顶悬大灯,中间摆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主席台那儿还横着一张领导桌,屋角是扩音设备,桌上放着麦克风,俨然一间颇具气势和水准的现代化会议室!
我说,找一些村民座谈座谈吧,谢守礼通过麦克风一招呼,许多村民闻风而至,无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那满脸的轻松与惬意像阳光一样灿烂着。
我问大家:“谢守礼是你们选出来的吗?”
他们齐声说:“是。我们一票一票选的。”
老太太张孝兰说:“我们就想选个有头脑的人领我们干事儿,村里才会有希望,有进步!”
也许是群众的肯定和表扬鼓舞激励了谢守礼,最后,他通过麦克风向我们、也是向全体村民们响亮地汇报说:“我的目标是‘山上栽’——退耕还林,多栽果树,‘山下放’——放牧牛羊,变传统农业为特色农业。‘组组通’——通水,通路,通电,通电视,这些都办到了,现在唯一有困难的就是家家户户通电话,这需要电话局的支持。还有‘中心变’——铜鼓村真正变成繁荣的小集镇。我的决心是六年打基础,十年见成效,一定把铜鼓村建成毛坝乡、云阳县的文明新村、小康典型!”
他的这些话,裹挟着中国一个普通村干部的雄心壮志,通过扩音器,如惊雷响电,在长江沿岸的群山中久久回荡……
告别铜鼓村时,我请谢守礼和两位新媳妇同我照一张合影,我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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