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哈尔滨：一个“另类”美人儿

作者：蒋 巍

　　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活物，会发出混浊的强劲或平静的呼吸，充满痛苦或爱情，大小街道是它的血脉，因现代的车辆拥挤，常常犯“梗阻”的毛病……由此可见，城市有着鲜活的生命，进而也就会有性别和个性的区别。
　　当然这全凭感觉，对一个城市的历史积淀、精神风貌和文化特色的独特而朦胧的感觉。
　　一般而言，南方的城市都像女性，譬如上海就像跨国公司里特能干、特傲气的高级女白领，内里还藏着点儿自恋倾向和小女人气。广州是出身贫苦市民家庭、却终于打拼到小公司经理地位的女性管理者。杭州是出身并不很高贵的明眸皓齿、光彩照人的小美人，其人生哲学基本上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昆明自然是来自深山里的风情万种的少数民族姑娘，如今已对五光十色的现代生活张开好奇的眼睛。
　　北方的城市则大多像男性。比方北京，就像个很正直很仗义却又有点油嘴滑舌、八旗遗风的大男人，坐在茶馆里，得意地卖弄肚中的历史故事是他最喜好的休息方式。西安是读过私塾的、农民出身的导游，虽然手快脚快，心中的一个矛盾却一直让他痛苦不堪：拿自家的古迹究竟多赚钱，还是多保护？济南一肚子儒家道学，却又充满江湖气，喜好行侠仗义。
　　在中国，更别提在北中国，哈尔滨绝对是个另类。地处中国版图的鸡冠之首、东北大地，本该是高大雄壮的男性罢，不，它的性别、性情特征，偏偏有些女性的感觉，而且有点儿“另类女性”的感觉。如果说苏州杭州是典型的中国传统闺阁中的莺声燕语、小巧玲珑的江南秀女，那么哈尔滨则像中西合璧的混血美人儿，既有中国女性娇滴滴的引而不发、含而不露的媚味儿，又有西方女郎火辣辣的活力四射、性感十足的媚劲儿。走在哈尔滨那些来历复杂而暧昧的街巷里，徜徉在它的有些洋味儿的优雅的历史文化氛围中，假如你对哈尔滨的历史风貌多少有些认知，假如你已经读过萧红书中那些细腻描写，假如你属于敏感型族群，假如你富于领悟力和联想力，那么你就会感觉到这座城市销魂透骨般的女性味道。这味道是那样的热辣、鲜活和靓丽，犹如一位光彩照人、斜扭纤腰的混血美人儿就逼迫在你的近前，亭亭玉立，气息可闻。
　　的确如此，哈尔滨建城不过百年有余，历史上却因沙皇俄国对远东铁路建设的人力投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引发的难民潮、欧洲对犹太人的歧视与迫害、十月革命前后大批俄国贵族的逃离，包括日本人历史上一直对我东三省垂涎三尺，不断有商贾、移民、特务涌来，致使哈尔滨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迅速聚居了数十万众的东洋西洋侨民，并有了“东方小巴黎”的美誉。
　　多民族、多国家、多文化的打打闹闹，聚聚合合，欧亚合炉，中西贯通，陆海碰撞，胆气大增，眼界大开。这种大气和胸怀让哈尔滨人占尽风流，尽得开放风气之先。
　　开放，也就敢吸纳，也就具杂交优势，也就勇敢、自信和强壮，也就多姿多彩。走在哈尔滨的街上，从那些千姿百态的欧式建筑和人们的穿着打扮上，你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特别富于艺术传统和浪漫情调的城市。全国各族人民同心同德团结一致，都说我老家哈尔滨的姑娘好看，柳眉杏眼，高挑壮丽，性感多情，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以敢穿会穿闻名全国。现今最新的时装昨儿个刚在罗马、巴黎、纽约、东京上市，今天早晨哈尔滨的女孩已经上身了。美国姑娘的短打扮敢露出肚脐眼儿，哈尔滨姑娘就敢响亮着高跟鞋，手无寸铁赴男人的“鸿门宴”。西班牙姑娘敢借贷买一件心爱的珠宝首饰，哈尔滨姑娘就敢开工资第一天拿出所有薪金买一件比基尼，剩下那29天怎么活法儿想都不想。德国姑娘敢拿啤酒当饮料，哈尔滨姑娘就敢拿高粱酒当白开水。英国姑娘谈恋爱的时候讲起哲学和诗来头头是道，哈尔滨姑娘玩起钢琴小提琴手风琴萨克斯等洋乐器，或者唱几曲咏叹调、画几笔油画，真个是风情万种。
　　我说了这么多绚丽多彩的话给现当代的哈尔滨，我是从萧红那里续写哈尔滨独特的城市文化精神。萧红写的是草创时期和发育时期的哈尔滨，民风质朴，生活艰辛，春天里有芳草的香味，冬天里有风雪弥漫，很像是她笔下那个时代身着绛紫色大袍的满族女孩，细胳膊细腿，细眉细眼，身上还看不出有多少诱人的女性特征，刚刚学会从门缝中好奇地张望世界。这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哇，后来发育成熟了，一看，竟是个多种文化基因杂交而成的、活力四射、性感十足的混血美人儿！同时，从我的文字中，也可反观萧红其人。从萧红身上迸射出来的是叛逆女性精神，她的出走、创作、追求以及她与几个文化男人的情感纠葛，显然，没有强烈而勇敢的开放意识是不能成就她的一世英名的。这种开放意识在萧红的身上能够揭竿而起，当然来自五四精神的召唤，这是外因；而哈尔滨的地域文化特质也给了她足够的眼光和勇气，这是内因。倘若是一块石头，只有外因的温度，怎么也不会孵化出小鸡来。
　　由此可见，萧红只能属于哈尔滨。(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