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观来
近年来,报界吹起了一股文天祥后代风,即:今深圳文姓族人是文天祥的后代。对此,笔者的观点是否定的。
一
文天祥在深圳地区的轰动效应,是因为他曾经过零丁洋(今作伶仃洋)和他的《过零丁洋》的千古绝唱(当时零丁洋部分属前宝安县)。由历史文化延伸至旅游文化及文化经济,有关文天祥的“开发价值”,一时间引起文史界及有关部门的关注。首先是大小媒体的纷纷炒作,如:“文天祥第二十三代后人文福安”(深圳商报2002.5.8《文天祥2700后人聚居福永镇》);“香港新田一带文天祥后人文××在香港遭枪手暗杀”(天府早报2003.6.19);“南宋末年,文天祥抗元兵败流亡到广东宝安”,“文天祥的弟弟文天瑞跟随文天祥到广东后,流亡到今松岗镇一带,与儿子文应麟父子开基的地方叫鹤仔园……今年13岁的文××是文天祥的第28代孙”(深圳晚报2003.6.26(《重吟〈正气歌〉,再过伶仃洋》);“文天祥的重孙(孙子的儿子——笔者注)文应麟,当年避难到此”(深圳晚报2003.9.11《深圳登高赏月处》);“凤凰古庙相传为宋朝抗金英雄文天祥重孙所建”(深圳特区报2003.9.15《登山健身探古幽》);“岗厦小学学生多为文姓,是文天祥的后裔”(深圳商报2003.10.17《〈正气歌解读〉在岗厦小学首发》);“深圳荔枝园发现明清时期古墓群,主人全是文天祥的后人”(广州日报2003.11.26);“文天祥兵败之后,流亡到宝安,匿于宝安的黄松岗一带,在一个叫做鹤仔园的地方开基”(宝安日报2006.1.7《文氏大宗祠与文氏“七房”的起源》)……
根据以上报道,文天祥兵败流亡宝安(即今深圳);今深圳文姓族人是文天祥的后代。
笔者查阅了宝安两个《文氏族谱》,均书文天瑞不是文天祥的胞弟,而是堂弟,世居惠州。文天祥和文天璧才是同胞兄弟,为文仪所生;文天瑞是文仪之弟文信所生。如果文天瑞真的是鹤仔园的开基祖,鹤仔园的后人就更不能说是文天祥的后代。
二
文天祥在生之日,正是南宋政权分崩离析之时 ,特别是在临安(今杭州)陷落(1276年)之后。
景炎二年(1277年)初,宋少帝赵昰和他的弟弟赵昺及太后在大臣陆秀夫和将领张世杰护卫下,举家从福州经海路南迁,至大鹏半岛时曾登陆树旗小住(今深圳大鹏有乡、围、圩、河、澳、排等地名叫“王母” 及由“龙旗”演变成“龙岐”)。景炎三年(1278年)四月,赵昰死,赵昺立,退守厓山(在今新会市南)。祥兴二年(1279年)二月,厓山被元兵攻破,张世杰拥杨太后突围于海上遇大风溺死,陆秀夫抱着8岁的帝昺投海死。南宋宣告灭亡。
文天祥21岁进士,历官赣、湘、皖、江、浙、闽。德祐二年(1276年),南宋议和,文天祥受遣出使元营谈判,与元将据理抗争,被扣留,后脱逃。此前此后,率兵抗元,转战以上地区和粤东。祥兴元年(1278年)八月,元军向宋军发动猛烈进攻,文天祥虽殊死抗敌,终因寡不敌众,于是年十二月在广东海丰五坡岭方饭亭被俘。文天祥在被押解经过零丁洋时,元将张弘范命其书劝张世杰投降,他写下一首气壮山河的《过零丁洋》七律诗:“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关于文天祥流亡的问题,历史上是指其被元军扣留后,于镇江脱逃,“流亡至通州(今江苏南通)”,由海路南下,至福州与张世杰、陆秀夫等会合的一段经历。有诗为证:“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指南录·扬子江》)。
文天祥抵闽后又率部西进,收复闽、赣州县多处。兵败后,退入广东,继续坚持抗敌,并曾收复一些失地,使行朝能在迁途中有回旋喘息的机会。另有传说,文天祥闻讯末世王朝南迁,曾追踪寻找,未遂。这是题外话。还是听听陆秀夫为了激励将士的一段肺腑之言吧:“文丞相还在潮惠一带招集兵马,抗击元军,如果我们就这样散去,有负文丞相一片忠心啊!”文天祥从被俘,到过零丁洋,一路慷慨激昂,忠贞不渝。如果把这些说成是流亡,恐难慰文山公的在天之灵。
三
针对文天祥如此众多的“后代”,笔者也曾进行多方探索,但终未找到明确的答案。宝安《文氏族谱》记载:文天祥生有“二子道生、佛生,均早卒”。德祐元年(1275年),文天祥起兵抗元,“尽以家赀为军费”。“端宗景炎丁丑(1277年)八月败于兴国县,妻与二男二女皆被执,一女投水死”,“戊寅(1278年)八月,军中疫,长子亦亡”(清光绪《惠州府志》)。“军中疫起,兵士死者数百人。天祥惟一子,与其母皆死”(元《宋史·列传》)。“时疫,二子道生、佛生俱亡,一女定姐亦适(嫁)赖姓”(《宝安文氏宗亲志·文丞相天祥传略》)。父母儿女离去后,文天祥“止此一身,欲死丘首,不食六日”(《传略》)。文天祥在被押解经过南海、零丁洋,进入厓山时,触目生悲,还写有另一诗曰《南海》:“朅来南海上,人死乱如麻。腥浪拍心碎,飙风吹鬓华。一山还一水,无国又无家。男子千年志,吾生未有涯。”这诗今日读来真有“国际悲歌歌一曲” 的悲壮之感。“无国又无家”完全是写实。至元十九年十二月(1283年1月9日),文天祥在燕京慷慨赴刑,南向稽首,从容就义,时年47岁。“数日,其妻欧阳氏收其尸,面如生……”(元《宋史》)。可谓一门忠烈。
四
至于文天璧,明崇祯《东莞县志》人物志《隐逸》文应麟条有涉及:“文应麟,宋丞相文天祥从孙(弟弟的孙子,即侄孙——笔者注),倜傥尚志节。景定(1260——1264)中,丞相弟(天)璧守惠州,应麟与之偕。屡劝璧修城堞,建楼橹,积蒭茭粮储,以严守备。璧易其言。及元兵至,璧以城降。应麟耻之,携二子起东、起南遁于邑之东渚,遂家焉。”清康熙、嘉庆《新安县志》人物志《流寓》文应麟条与前志大同小异,均确定了文天璧与文应麟的祖孙关系,褒贬分明。不同的是,崇祯、康熙志说文璧“以城降元”是在“景定中”;而嘉庆志说是在“景炎中”。两者相隔十几年。经考证,后者即景炎三年(1278年)是对的。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文天璧“以城降元”时正值不惑之年,怎会有应麟孙“携二子遁于邑之东渚”安家立业之可能呢?如果文璧“以城降元”是在“景定中”,这时他才有20多岁,就有应麟孙为他出谋献策,修城积粮备战,更是天方夜谭!全志对文天祥只有寥寥数语记述文庙的方位,在艺文卷里《过零丁洋》一诗,及在“文应麟”条目一语带过,决不是“志”的偏见。而宝安《文氏族谱》载文则称:“始祖天璧”,历官惠州知府,与兄天祥于方饭亭遭困,天祥嘱其潜回惠州遥应厓山。南宋王朝覆灭后,“潜往燕京欲与兄同难”,天祥又嘱其“养家抚后”。遂“携家丁十六人,妻子家私官物,潜至宝安三都六图黄松冈鹤仔园,荒圃筑室,改号东山”。“后元主累聘,乃入朝,官拜谏议大夫。携次子陞子回江西”。三世祖(天璧之长孙)应麟“承祖父家私巨万”,“由鹤仔园卜居凤凰岭”。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重修福永凤凰岩古庙碑序(今尚存)云:“元初时,三世祖应麟公所建也。”笔者认为,宝安《文氏族谱》的记述是可信的。
对于文天璧的“以城降元”及以后的受聘入朝,应历史地看待。当时,岭南一带已尽失,大兵压境,兵书说,并非与城同尽才是上策。元朝政权巩固后,采取温和政策,大量起用南宋旧臣,文天璧经累聘而应。由是,后代该不该不认他为祖呢?
五
文天祥没有后代,因此,在深圳没有所谓的“重孙”和“第××代孙”(后裔)。他的浩然正气万古流芳。后世(特别是文姓族人)筑祠建庙,树碑立像,再现其英雄形象,是为弘扬民族正气,激励世人忠贞爱国,自在情理之中。但是否文天祥的后代,与荣辱毫不相干。国学大师启功是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乾隆皇帝弟弟弘昼亲王的后代,但他一直拒绝接受皇族后裔的荣耀。大书法家王羲之从不标榜自己是高贵的琅琊王家的后人,但谁又能说他不是“书圣”呢?毛泽东、周恩来的侄系孙辈没有人称之为后代。而热衷于做文天祥“后代”文章的造家谱们,移花接木,偷梁换柱,硬把从孙说成重孙,这对研究历史人物,研究民族历史文化,对“后代”的传承教育是有损无益的。
(2004年2月《宝安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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