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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人家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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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一数看他腿上有几个眼儿？
郜仲勤的大哥郜仲海给国军当过谍报员，解放后镇压反革命时，他天天往贺大舌头家跑，送酒送肉，比孝敬亲爹还周到。他终日用笑脸对贺大舌头的冷屁股，求饶的话说了不计其数。终于，郜仲海脱过了牢狱之灾。但是，他不可能改变身份，在屯里始终不得烟儿抽。贺大舌头对郜仲勤知根知底，并未因其当了几年兵而对他产生好感，因此，他复员回来一直得不到重用，党支部委员没他，高级社里没他的职务，只是偶尔有个临时性工作——比如登记户口、统计个什么数字抽他干几天，以示把他当作骨干。因为有郜仲海的关系，贺大舌头不重用郜仲勤便有了堂皇的理由。其实，贺大舌头对郜仲勤的态度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担心养虎贻患。看那小子趾高气扬，咄咄逼人的劲头，不可不防。郜仲勤对贺大舌头一百个不服，他以为整风就是要整贺大舌头那号人，可是老百姓还认识不到这点，需要他做工作。
历史经验证明，闹革命的骨干有两类人，一类是大明白人，他们对世事看得透看得远，往往着眼于民族兴亡；另一类是糊涂蛋，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有今日没明日，过一天少一天，除了肩上顶个脑袋，脑袋上长了张嘴，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他们特别关心的。那种十顷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的小康之家，很难找出革命的中坚分子。基于这种分析，郜仲勤第一个目标便看准了田禾青。
那天晚上，郜仲勤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进田家的老宅子，他问田禾谷，你哥回来了吗？禾谷说，没有。郜仲勤说，什么时候回来，让他找我一趟，你就说我有事找他。
过几天，田禾青飘回来了。禾谷说，郜仲勤找你有事，让你回来找他。禾青说，他算老几？我找他！
禾青回来不是为了备耕，不是思念弟弟，而是听说城里药厂大量收购癞蛤蟆，他脑子里装的是钱。
进家后，禾青马不停蹄，带网具奔了南河套。
他把网撒开，逐个掀开网下面的石头，有癞蛤蟆就捉住，丢在身后的篓子里。一网的癞蛤蟆捉完了，再撒下一网。
郜仲勤找了来，问禾青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去找他。他掏出大生产牌香烟，叫禾青过来。禾青说，我不抽，有事你说。郜仲勤故作愠怒状：你跟我弄这个？禾青朝岸边走几步，伸过头。郜仲勤把烟递在他嘴上，帮他点上火，然后自己叼了一支，找了块高爽点的地方蹲下来。
河冰开化时间不长，水还很冷，禾青穿高腰靴仍感觉脚底板往上冒寒气。他只顾捉癞蛤蟆，早点抓够了好回去。郜仲勤很有耐性，不急不火地跟他说，这个方向说不动，再换个方向说，终于把禾青心说动了。他看了看篓子，觉得差不多了，就说，太冷了，不干了。郜仲勤说，走，到我那儿喝两盅暖和暖和。禾青说，我不去。郜仲勤一笑，露出两颗金牙。他说，不去就不去，我拿酒上你家。
3
天一擦黑，大牤牛提着铜锣挨街窜，喊一声
——老少爷们注意了……拍一鞋底子铜锣，再喊——吃完饭到大庙开会……又是一声锣响。
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女人坐小板凳，边纳鞋底边唠家常，男人贴墙根站着，漫无边际地闲扯，反正没人关心开什么会。
大庙前边摆了两张书桌，贺大舌头和村干部们坐在书桌后边，这便算作大会主席台了。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贺大舌头宣布开会，讲了一通整风的意义，号召大家帮助党整风。
下屯村民只想自己的日子，并不关心整什么风，贺大舌头在上面讲，他们在下面讲，贺大舌头不免有些急躁，就提高了嗓门大声呵斥：安静点！听我的还是听你们的？谁愿意说上面来，别在下面瞎咕咕……会场安静下来，有人却小声骂道：操，整你的风呢，还这么威风！
村民们个人有个人的不如意，对村干部——特别是贺大舌头——并非没有意见，但他们习惯当顺民，不愿揭人的短儿，会场上显得冷清。
贺大舌头正准备启发人们发言，却见有个人晃悠悠走向主席台。贺大舌头勉强地笑了笑说，仲勤说说？郜仲勤说，说两句就说两句。这回会场真的安静了。
郜仲勤的发言指名道姓针对贺大舌头（他村长、支书兼于一身，针对他并不错），但具体事例不多，上纲上线、高屋建瓴是郜仲勤的强项，却是村民的弱项，二者之间有隔膜，反响就不强烈。在这关键时刻，下面有人喊：叫他站起来！马上就有几个年轻人起哄：对，叫他站起来！他妈的，批判他呢，还大模大样地坐着……随后，针对贺大舌头的呼声就强了，大会也就弥漫起火药味。郜仲勤不失时机地借东风，伸手揪住贺大舌头的后衣领往起一提，贺大舌头喉管勒得生疼，有点透不过气，便顺势站起来。
批斗局面形成了，轰轰烈烈地蛮是个运动的样子，下一步该想办法扩大战果。金兴宇不失时机地说，那回禾青他妈有病，差点出了人命，禾青找大舌头借钱，硬是不借给。话似乎说给身边人的，却把音量控制在正好能叫立在三米外的禾青听见。挨禾青站的那人就捅他的胳膊肘：还不上去？金兴宇又说，大舌头小酒壶一捏说，钱是有，借你你拿啥还啊？
太他妈的小瞧人了！
那钱是他个人的？大家伙的钱，凭啥他说咋的就咋的？
他他妈的见天吃香的喝辣的，哪来的钱？
他说了，柳林河的水干了，我贺三爷的酒壶干不了！
不对。他是说，柳林河的水干了，我贺三爷的钱干不了！
金兴宇说，反正都那意思吧。
大傻瓜呀，不上去，你还等啥呢？
窜掇禾青上台的人越来越多。禾青脑门子顶了火，蹭地蹿起来，大步跨上主席台。此时郜仲勤似乎成了大会主持人，他说，大家伙静一静，听禾青说。
禾青的控诉声泪俱下。下边喊揍他！揍他！禾青抡圆胳膊，打了贺大舌头个脖拐。贺大舌头吓得直叫。村干部有的拦禾青，有的护贺大舌头，主席台乱了。
过一会儿禾青下去，仍旧让贺大舌头站着挨批斗。金兴宇在下边带头喊口号，保持会场的战斗气氛。郜仲海在口号声中登台，揭发贺大舌头解放前逼死长工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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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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