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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人家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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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张氏的悲痛远远大于她为丈夫披麻戴孝时。丈夫刚死的时候,她虽说天资不算聪颖,可毕竟有了四十几岁年纪,不会不懂得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的艰难,但是,那时的她终归没有切身体验。也许,丈夫的死打乱了她的思维系统,顾不上思考许多未来的事,现在困难落到头上,她便悲从中来。 当初丈夫死,她内心深处曾经闪过一丝不可告人的隐密——轻松感——丈夫死后会让她轻松一些。但是,她终于发现,丈夫的存在不仅是一种形式,丈夫死,许多内容也连同形式一起消失。 田张氏哭嚎的间隔越来越短,而每次哭嚎的时间却在延长。最初哭嚎时她还小心翼翼,后来她肆无忌惮,甚至歇斯底里。最初哭嚎是出于悲伤,而后来的哭嚎更多的是在传达某种企望和期待。超量的号啕大哭宣泄积郁的同时,也在损伤她的情感与内脏器官。有时,田张氏大哭大嚎之后闭过气去,呈休克状态: 突然向后一仰,咚地一声摔在炕上,就像戏剧舞台上摔僵尸。这时,禾青、禾谷便哭着喊妈。张老五便从隔壁赶过来,指挥禾青、禾谷:“快脱鞋上炕……把你妈抱起来……把你妈脑袋放在你怀里……捏人中……这儿,这儿……唉,对了,对了……”尔后他吩咐兄弟俩:“喊,叫妈!”禾青、禾谷便异口同声地喊:“妈呀——妈——妈呀——妈——”这种事情大都发生在前半夜,昏暗的油灯,空旷的四壁,光秃的土炕,兄弟二人声泪俱下,很像是冬夜里旷野上迷途的羔羊。 一天下午,禾青从矿上回来,手上提着两包月饼,他是来给母亲送钱的,顺便在家过中秋节。饭吃得好,母子团聚,心情也好。收拾罢锅碗,添了灯油,禾青陪母亲说起闲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扯到了秦老太太,禾青说,以后少搭理她,老不死的!田张氏不爱听,因为秦老太太关连着她心上那块尚未结痂的疤。她不便与儿子辩个黑白,却是减少了谈话的兴致。禾青有所感觉,也闭了口,母子俩便枯坐着。过一会儿,禾青说,三儿咋还不回来?他借口找禾谷躲了出去。禾青一走,田张氏就哭了,先是默默地流泪,继而抽泣,以至发展为哭嚎。田禾谷回来了,见母亲哭,依然像往常一样束手无策。 窗外有了脚步声。 田张氏又咚地摔了个“僵尸”。 田禾谷忙脱鞋上炕。 田禾青在院子里听到母亲的哭嚎戛然而止,几步跨进房门。 兄弟二人已经是轻车熟路,一个抱着,一个捏人中,一迭声地喊妈。 不知田禾青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甩了手,穿鞋下地,冲母亲怒目而视。 突然,田张氏长长地喷出一口气。喷气的时候嘴唇微闭着,一连串地打嘟噜。那口气吐尽了,田张氏翻起白眼,坐起来,用陌生的目光打量房间,打量儿子。 田张氏说话了,田荣的口气,却是她自己的声音: “这不三儿吗,不睡觉去,这儿干啥呢? “禾青,你不是在杨家岭吗,咋回来啦? “ 你妈呢,你妈干啥去啦?把我忘了?也不给我送点钱。天凉了,咋也不给我做件棉袄?告诉你妈……” 谁也没注意秦老太太什么时候来的。秦老太太说,这是撞克呀,得找人送! 一会,秦老太太领来个“大仙”,因为光线暗看不清是男是女,但见披头散发。 秦老太太把破方桌靠墙摆稳,从米箱子里找出木升,从灶膛扒出一堆草木灰,装了满满一升,安放在方桌当中。大仙让秦老太太找两根桃枝,秦老太太知道后院有棵桃树,天黑,后院太背,她犯怵,就叫禾青去折。“我不管!”说罢,禾青掀门帘走了。秦老太太嘟哝道:“这个死孩子!”她看了一眼小雏鸡似的禾谷,很是无奈,便自己去了后院。 秦老太太把折来的桃枝交给大仙,大仙让她给田张氏盖上被,不许露头脚。 大仙抽出三根香,在灯上点燃,插在草木灰里,尔后端坐在方凳上,面朝香火,背对房门,开始做法。先是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细弱,含混不清。 接下来,大仙口喷长气,双肩耸动,身上也随之颤抖,双脚快节奏地拍打地面,口中唱了起来。 突然,大仙蓦然而起,点燃一叠冥纸,在田张氏身上左绕三圈,右绕三圈,然后交到左手上,右手桃枝往被子上接连拍打三下,捏着冥纸和桃枝夺门而出。 过了片刻,秦老太太掀开被子,田张氏缓缓爬起来,一副大梦初醒模样,仿佛对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秦老太太见田张氏还过魂来才算放了心,说时候不早了,歇了罢。秦老太太走时,田张氏叮嘱她,天黑,慢点儿。 屋里荡着一股烧纸味和香火味,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只是让人感觉恐怖。 田张氏对禾谷说,上炕睡觉吧,我去拿尿盆。 这时,屋外咳了一声,老爷在灶间问:侄媳妇,躺下了吗?田张氏说:没呢。老人就进了西屋,并不张望,仿佛一切都在他心中,不必用眼去看。老人的面目一如往常那般和蔼,老人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平淡。老人说: “别吓着孩子。”上一页 [1] [2] [3] [4]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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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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