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史和当代史,越到后来越复杂,有些事情是瞿秋白没有经历过的。
孙:我把《花腔》形容成流动的花腔,因为你尝试了一种正文与解释性附本互文穿插的结构。韩国评论说:线索很多,但李洱头脑并没乱。我的惊叹也在这里,我理解,这都是你的谋篇,一切都统在你要完成的对中国一段历史的看法上。这可能才是韩国知识界的共鸣点吧?
李洱:很早就想写一部书,由正文和附本构成,有无数的解释,有无数的引文,解释中又有解释,引文中又有引文。就像从树上摘一片叶子,砍下一截树枝,它顺水漂流,然后又落地生根,长出新的叶子,新的树枝。或许人的命运就存在于引文之中,就存在于括弧内外,也许那就是他命运的疆土?写《花腔》,正好用上这种叙事方式,我认为它最适合表达我对历史和现实的一些看法。
韩国作协秘书长金在湧说这部书至少可以在韩国卖二十年。不止一个韩国作家和批评家在和我交流时告诉我,小说的主人公很像韩国的知识分子。后来我才知道,韩国很多学者,以前都住过监狱。韩国有一个学科,就叫“鲁迅学”,研究鲁迅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在住牢期间爱上鲁迅的,这使得他们对历史的体认比我们这边的学者要深切。所以,他们是带着这种体验切入文本,与小说中的人物进行交流和对话的。 孙:不知为什么,虽然表面看,《花腔》作为小说的难度系数高,但赢得知识分子共鸣并不难。难的反倒是《石榴树上结樱桃》这样的现实题材。因为有人在纠结那里面的细节像不像的问题。我在这里理解为,对于一些历史处境,大家其实已经有了可以意会的共识,而对现实情境,这种共识很难达成。所以写作现实题材,对当代作家来说,反而更难。你有没有感到这种把握之难。是什么自信支撑着你要完成这么一个现实表达?
李洱:几乎在所有的文学研讨会上,你总能听到一个说法,生活太丰富多彩了,超出了作家的想象力。在生活面前,尤其是在当代生活面前,作家们显得如此无能。其实这个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为什么?因为作家写到小说当中的故事,只能是成千上万上亿的故事中的一个,换句话说,它是所有想象中的一种想象,是所有现实中的一种现实。很多现实肯定要大于一种现实,就像二大于一。
以前的作家,在处理这个矛盾的时候,找到的一个基本办法,就是所谓的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把山西的矿难、河南的艾滋病、火车站的乞丐、洗浴中心的小姐想办法糅到一起,把人物的命运弄得越来越乖舛,叙事的线索拧得越来越紧,拧断拉倒,不拧断绝不罢休,在这个过程中,读者受到感动,受到刺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叙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但是,稍微想一下,这里面有很多不真实的成分,有很多矫饰的成分,有逗孩子的成分。我更愿意把一个故事,几个故事,老老实实地写下来,和读者对话。它很真实,你不能说这不是生活中发生的故事。那么好吧,咱们就坐下来聊,一页一页地聊,谁也别端架子,有那股聪明劲你也别显摆,至少要先掖着,说说看,你是怎么理解的,我是怎么理解的,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反正是平等对话,在这个过程中,完成对现实的表达。我知道有人说,你写的不像农村。可当代的乡村生活,是只能够用一种模式去套的吗?要是套不住该怎么办?套不住,那可就是石榴树上结樱桃了。
孙:从德国总理送中国总理你的小说这一点上看,这部小说确实引起了西方兴趣,至少他们愿意以此来了解中国的现实农村。就我个人猜度,他们是不是对你笔下“计划生育”与选举更感兴趣呢?
李洱:在没有跟西方的读者接触之前,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但当我用中文朗诵小说的时候,当德国朋友用德文朗诵小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中国读者和西方读者感兴趣的地方,几乎是一致的,笑,不笑,皱眉,展眉,茫然,释然,那种情绪的曲线没有大的差别。
如果有差别,我想,一些我们习以为常的处理问题的方式,他们会感到奇怪,他们会把它看成是中国哲学的一部分。而我们经常会把它看成是世故。其实世故不就是哲学吗?
大部分网络文学,
就是文学的卡拉OK
孙:最后一个问题涉及作家的自我定位。你非常看重作品的文学史意义,而我现在常听到一个提法,阅读史意义。有些人觉得这个意义应该被看重。在我看来,谈阅读史意义最容易混淆作家这个概念,即你说的“如果卫慧是作家,我就不是。我是,她就不是”的那种区别。谈谈你对阅读史意义的看法。
李洱:如果我提到了文学史,那首先因为我对写作有怀疑。在已经有了那么多作品的情况下,你的这部作品还有写作的必要吗?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我写作,是因为我有话要说。有话要说当然很好,但如果你说的话,别人已经说过,而且说得更漂亮,更有意思,那么你就没有必要再说了。所以写作者有必要对文学史,对当代的写作状况,有一定了解。阅读史这个概念,在我们这里,使用起来还是谨慎一点为妙。我不知道他们是在何种意义上使用这个概念的,所以我就信口胡说一下。我想,它的背景或许有两个,一个是文化研究的兴起,把人们广泛阅读一部作品,当成一种文化现象,然后对它和这种现象进行研究;一是网络文学的兴起,一些网络文学作品动辄引来几百万的点击量,好像它构成了阅读史的一部分。一些人出于对文学现状的不满,而向网络文学投去深情的一瞥,我其实很乐意看到这种现象。不过,文学作品的质量,不应该由发表渠道来决定。无论是在杂志发表的小说,还是在网络上发表的小说,还是抽屉里的小说,对它们的评价都应该有一个基本的标准,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大部分网络文学,就是文学的卡拉OK,这是一个基本事实。我相信,如果我现在刻意去写一本书,一本追求阅读量的书,如果我把它放到网上,我相信它不会比别的时髦的作品点击量小。我熟知那些配方,他们的配方与可口可乐的配方相比,太容易破解了,不就是勾兑吗?来点葱来点蒜来点胡椒面,如此而已。但这样的勾兑有意义吗?
所谓的阅读史还使我想起那个著名的从众现象,一个人在大街上看老鼠,很多人都围了过来,踮着脚尖,越围越多,外面已经有人管那只老鼠叫舅舅了……我认为这种研究确实很有意思。我稍感遗憾的是,这个概念和别的许多概念一样,西方的批评家都已经用过了。但我稍感欣慰的地方也在这里,那就是尽管那些地方早就开始研究所谓的阅读史了,但那些地方的文学并没有消失。
孙:有次和你聊天,说到小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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