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洱喊我的名字时,我正在会所前的空地上徘徊,听见喊声,我抬头望过去,他正朝我走过来。十几年没见,他还容颜未改,还是那么瘦,没有挺起的肚腩,依旧一副我心中文人的摸样。我笑着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说他还和学校那会差不多啊。他嘿嘿地笑,一边和我搭话,一边引我往会所里走。这时是2005年5月15日的午饭时间,阳光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
说起来,李洱是师兄,高我两届,但我们不同系。他读中文系,我读经济系。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华东师大上学那会,文学和经济同样热。那时我对文学万分着迷,很崇拜中文系的人,不但和夏雨诗社的人混在一起,整天捣鼓诗歌,还老往中文系的宿舍里跑,遇见许多癫狂邋遢的“文人雅士”,有关他们的奇闻逸事,早在校园传遍。但显然李洱不在此列,他是我喜欢的另一类文人,文质彬彬,斯文得体。那时他写得一手好散文,在搞一本叫《散花》的油印杂志,上面发过中文系几个才子的一组同题散文,叫《林阴道上的咖啡馆》。恕我愚笨,直到现在,都没搞懂他们那组散文的寓意。
我们在不同的文学社团,但偶尔一起参加活动。记得有次去上海的“大世界”参加文学活动,晚上一起坐车回来。我站在车上,手吊在扶手上,一路听他说些笑话,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总之蛮好玩的。后来他一毕业就杳无音信。我毕业后回深圳,写了近十年的诗歌。到90年代中期,我的写作从诗歌转向小说。小说写完便跑图书馆,翻阅文学杂志,找地址四处投稿。我注意到一个叫李洱的作家,频频出现在各家杂志上,但当时也没太留意,也没看过他的作品,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红,到处都是有关他作品的评论。后来我翻阅到《作家》杂志,有一则他的简介,还配了照片,我这才知道,李洱就是荣飞呢!我记不清楚了,我是从朱彦鹏大哥还是从格非那里要到了他的电话号码,我打过去,他在郑州家里,显得挺惊讶的,连说真没想到呢。
我们就这么联系上了,但一直没能见面。在电话里,我们聊了很多,谈过他的《花腔》和《石榴树上结樱桃》两本书,似乎前者的成就比后者高。他问过我的看法,我也实话实说,我喜欢后者,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后者的。我常说,你来深圳玩吧,我请你吃饭;他也笑着说,我去郑州玩的话,他请我吃饭。这话说了几年,没想到,我们却是在北京见了面,才有了两人的饭局。
我们往会所走,遇见一个女服务员,李洱逗她说,这小妹妹很好的,我们就在这吃吧。那小妹妹抿嘴一笑,领我们往大厅里走。到了门口,望一眼,李洱又说,要不我们吃烤鸭吧。说过又带我出来,横过马路,往对面一家烤鸭店走。进去一看,人多声杂,根本没法说话,我们又倒回那家会所去,进大厅挑位子坐下。我对李洱说,你点菜,我请客。李洱只问我喜欢吃什么,我说我对吃的采取通吃的态度。李洱说他还比较讲究吃的,于是点了许多菜,边吃边聊些琐事。吃好,他说晚上要回趟郑州,得回去收拾东西。
我喊服务员过来结账,但李洱坚持说他是东道主,这饭他请,抢着结了账。之后,我们还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由那个可爱的小妹妹给我们照了个合影。出了
会所,李洱让我到他家坐一会。我注意到他心事重重的,有点担心会打扰他。李洱说,那半个小时吧。
在他宽敞明亮的家里,我们坐在阳台上聊天。我注意到阳台的壁柜上摆了些他夫人的奖座,我就问他的呢。他说要是摆出来,他不是有病吗?我说他太谦虚了,他只是笑。我问他干吗心事重重的。他说自己是个懒散的人,但总有许多琐事要做。谈到写作,我说挺羡慕他的成绩的。不过,他却说挺羡慕我这种状态的,爱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我有点惊讶,说你说笑吧?李洱解释说他欠了许多文债。我笑说这不挺好的嘛。李洱苦笑一下,说写得太快的话,对得起编辑,却对不起读者,反过来也一样。他话不多,我也是,有时候我们就不说话,都发呆,想起就搭一句话。后来他送我下楼,我出来一看表,都过了一个小时了。
从北京回来,我将照片冲出来,一看,李洱和我都显得严肃,都心事重重的。后来,我们通了个电话,他正在修改一个小说,听他的语气,有点烦躁。我打趣说,烦什么啊,作品能发在那么好的杂志上。他却不以为然,说我不明白。我说我想烦都没得烦呢。他反问我,一个月能写出两个中篇,两个短篇吗?我说那我不行。他说搞“联网四重奏”的时候他就干过,那太难了。想想也是,他是这么个认真的人,要想敷衍,肯定不可能。我想这就是他苦恼的原因吧。后来聊到我的作品,我让他挑毛病,他说我的东西太平,不够深刻,没有痛感。我辩解说,我看世界的眼光是平和的。他说小说不该这样。他以前给我的书《貌合神离》写过书评,写得十分机智好玩,还不失宽容大度,对我笔下留情,让人看了有份温暖感。
这次北京见面,距我们上次在学校的见面,中间相隔了大约15年。时光飞逝,他现在已是著名作家了,但还保留着那谦谦君子的风度,和他相处,让我毫无见外的惶恐。而我呢,白的头发比他多,肚子也比他挺,学问却没见长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