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城市闲散无业人员运动,在“我们都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口号宣传下,许多城市无业居民被迁回原籍下乡落户。三叔父因为没有职业,自然也成为清查对象,他和婶娘一起于当年返回了山东老家,落户老家农村定居。一年后,从老家传来三叔父病重的消息。农村艰苦生活环境与生活的重负,外加当时不高的医疗水平击倒了这个为生活苦苦挣扎的山东汉子。
父亲乘火车回老家郓城又把三叔父接回家来养病。到家那天,父亲让我出门来搀扶他进门,这时我见到的三叔已大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人很瘦,目光呆滞,一双深凹进去的眼珠直直的盯着人,脸上没有表情,手里拄着一根木棍,朐媵着腰,一幅骇人的样子。
扶着他进屋后,三叔父躺下来休息,我赶忙躲了出去。夜晚里,我隔着墙听见他不停的费力的咳嗽声和大口的喘气声。他常常吐着带有气泡的白色浓痰,受着病魔残忍的折磨,样子很是可怜。为了给三叔增加营养,家里便养了一头奶羊。从此,我便不管刮风大雨,每天下学后都要去野地里割青草喂羊,有时候还要出去放羊。
三叔父病重后,央求父亲把他送回老家安葬。父亲背起他苦命的弟弟再次踏上了归乡之途。在老家,三叔父终因肺癌去世了。父亲含着悲伤安葬了弟弟,默默地又回到了宝鸡家中,继续工作,为我们一家人勤恳努力着。
当兄弟危难之中,父亲却未弃他不顾,毅然决然的照顾他直到病故,证明了父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义气汉子,做到了兄长该尽到得责任。三叔去世不久,三婶便变卖了三间房产,改嫁他乡,最终也没给三叔留下一儿半女。
我现在想起三叔来,始终觉得不应该偷拿他的菜钱去买零件弄“矿石收音机”,觉的很对不起他,心里很是内疚。
初涉人间
1971年7月,我初中毕业了。同学们都各自回家了,回乡务农的,留在县城的,没事情干的只能在家闲呆着。时间一长,自已也就觉的闲着难受。在这段日子里,冬天我去食品厂干零时工,去外贸公司捡核桃仁;夏天就去农具厂给铸造的工件清沙,在公路段熬柏油铺路。
我还用第一月挣的40块钱买了一辆旧自行车给父亲做礼物。因为打我记事起,父亲上下班都是步行,很是遥远的一段距离。尤其在我的心里,经常是他回家时疲备的身影。再后来我学会了配钥匙、修手电筒、打火机、修表,修各式各样的表。于是我就不再去打工,而开始在家门口挂个招牌,开始偷偷地收活了。慢慢地手艺精了,口碑也传开了,生意也就越来越好了,每天能收入四、五块钱。要知道在当时,那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注:那时中国工人的国家工资标准是每人每天八小时只有1.56元)。
直到今天,二极管和三极管依然是我业余生活的主要元素
由于是无照经营,市管和税务找上门要取缔我的小摊子,外加动不动就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我只好每天和他们躲猫猫,他们来了我就收摊回屋,他们走了我再摆出去。日子一长,生意又不如以前好了。生活总是要继续,在城里呆不住,我就带上工具早出晚归,走乡串户的到乡村去揽活。
那时,农村经济条件差,要修理的东西多,活自然也多,但就是挣不了钱,只能换些吃的东西。到了中午,有活干就拿工钱和村民换碗饭吃,没活就忍着。一个村,一个庄地走,从平原到山村,从城东走城西,每天都走几十里的地。
那段时光虽然很累,但始终是觉着快乐着,只是因为当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家门口小院里闪出的灯光时,家的温暖立刻冲淡了一天的疲惫,再掏出白天里凭自己手艺挣来的食物或是几块钱,想着终于能够减轻父亲的一点负担,能让姊妹们吃饱肚子,那种成就感和自豪感真的能让人忘记一切忧愁烦恼的事情。回家的感觉真好。
冷暖自知
人生有喜有忧,有高兴边也有失落与沮丧。我人生第一次感到失落是在我第一次招工时。本应该属于我的名额却被居委会主任偷偷内定给了别人,只是因为我没有背景,没有据权于手的父母!我被顶占了名额也只能无奈的接受。
知道内情后,我首次感到了人心的险恶,和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无奈。当我去询问居委会,知道如此结果那天,我在炕上蒙着被子睡了一天一夜,心情极度的失望,心里咒骂命运的不公。到最后只能默默的接受,沮丧到了极致。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想:工作没有了希望,上高中我又不够条件(注:因为我不是独生子女,也不是七三级应届毕业生),命运之门关上了!之后的日子里,我无助的等待着,继续的下乡,揽活挣钱,只是再也没有以前的高兴劲了,因为不知道何处是我的方向。
1973年5月2日,我永生难忘的一天。那天下着大雨,二十二名正值花季的青年戴着大红花,背着铺盖在几辆“嘎斯”大卡车启动轰鸣声中,在街道两侧呼喊的人群中,穿过口号和锣鼓声离开了父母和家。离开了城市,去到了远方偏僻的农村。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作为这二十二名青年中的一员,开始了我的知青记忆,开始扎根在农村,在这片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用青春的血去浇灌那棵生命之树。这一离开,我的心就在也没有回到这所曾养育过我的城市,也永远的离开了这个曾经的家。
三十四年后
2007年9月,我在宝鸡申请购买到了一套120平米的商品住房。从未入住过,只是让自己终于觉得又回到了这座城市里。这一去却是三十四个春秋。
1973年1月,知青慰问纪念册,陕西省宝鸡市革命委员会赠
2010年10月18日,这天天气晴朗,蓝天碧日。
我来到了新的南大街93号。看着面前伫立起的气派的商业会馆,仰望着蓝天,记忆里那个有个小花园,记忆里那些人,那些事,再次浮现出来。
只是很多的人、我的父亲、我的老院子都已是美好的回忆,无法再在复制。岁月无情,此时身为人父且知天命的我,看到步履阑珊年迈的母亲,想起辞世已有三年的父亲,终于品味出人生的酸甜苦辣、生活的艰辛、做人和为人父母的不易。
三十年后,我的儿子也已大学毕业,离开了我跟爱人的家,孤身一人在一座更大的城市为了生活而继续奋斗。比起我的青葱岁月,虽然没有了历史大环境的种种不幸,但是与日俱增的生存压力不逊于我的时代,我内疚于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财富与权势。
看着年届不惑之年的儿子,却还依然如我的父辈般,在一个没有栖身之地的地方打拼,我就觉得我在退休之后也不该歇下来。有次去到他的租来的临时住所里看了看,我虽未脸露悲伤,但回到家中与其母亲说到情况,眼睛不免又将湿润起来。
有次电话通话,我问儿子是否怨恨我?他答:“爸,比起你,我还应该再吃苦再受累,你的苦难远比我苦,你怨恨老爷么?”
听后我倍感欣慰,眼泪又一次的留下,除了支持儿子的决心与勇气外,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我沉吟在幻变的生命里,看着蓝天,一切都觉得如此的天高云淡。我只希望与儿子,与在那边的父亲一同共勉,一同对待生命中的一切苦难。
我相信,一切都不是问题,一切都将过去。唯有精神永存!或许,这就是苦难中孕育的家族的精神,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写于2000年3月20日 修改2007年4月2日 完稿2010年10月18日 小张于2010年10月24日修改后由其父最终定稿
附录:校长的读后感
非常偶然的看到了老爹的这个日志,通读了全篇,除过标点符号用错,有些语句不同之外,读到最后竟然热泪盈眶。这两天,互联网上到处都是“我爸是李刚”(【西安e报】668期)的声音,立即觉得想说一句:我爸不是李刚,但是我爸是我心中的Super Hero!李刚,你得向我爸学习!
看到老爹几乎是用10年时间来完成了这篇文章,对于他这个初中文化水平的高级工程师,绝对是10年磨一剑,他对键盘不熟,这是他用手写板一笔一划地写进了电脑的,我在读完之后恭恭敬敬地再次修改了一下,将里面的错别字,不对的标点进行了调整,以示对他的崇拜。
原文老人家用的题目是《老院子的怀念》,而我斗胆修改了一下为《城南旧事》。
这个文章基本上讲的是他的爹、我的爹、他的房子、我的房子的事。读到了很多老爹的事情,他的爆料,我对他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我也对我的家族在艰苦环境里的奋斗精神崇敬至极,并将以此为战斗檄文继续发扬光大。
10月16日,我去看小崔的《我的抗战》西安巡映的时候(【西安e报】663期B版),当看到《八百孤军》里王文川老人时,因为他跟我爷爷的外貌和经历有几分相似,当时我的泪水就已经彭湃汹涌。到片尾2分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