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里的细节描写,读来十分亲切:1.秀贞还养了一盒蚕,她对我说过:“你要上学,我们小桂子也该上学了,我养点蚕,吐了丝,好给小桂子装墨盒用。”2.秀贞在打扫蚕屎,她把一粒粒的蚕屎装进一个铁罐里,她已经留了许多,预备装成一个小枕头,给思康三叔用。因为他每天看书眼睛得保养,蚕屎是明眼的。3.她把红花朵捣烂了,要我伸出手来,又从头上拿下一根卡子,挑起那烂玩意儿,堆在我的指甲上,一个个堆了后,叫我张着手不要碰掉,她说等它们干了,我的手指甲就变红了,像她的一样,她伸出手来给我看。4.讲晤听!喝汤不要出声,窣的,最不是女孩儿家相。舀汤时,汤匙也不要把碗碰得当当当地响……小人家要等大人先舀过了再舀,不能上一个菜,你就先下手。5.爸爸在剪花草,他说夹竹桃叶子太多了,花就开得少,去掉一些叶子;又用细绳儿把枝子捆扎一下,那几棵夹竹桃,就不那么散散落落的了。他又给墙边的喇叭花牵上一条条的细绳子,钉在墙高处,早晨的太阳照在这堵墙上,喇叭花红紫黄蓝的全开开了,但现在不是早晨,几朵喇叭花已经萎了。除了日常生活的细节外,在英子的娓娓道来中还流淌着人们的情感变动与人际关系的点滴,比如秀贞和小桂子的悲欣命运;厚道的小偷;爸爸对兰姨娘的淡淡心绪;毕业时的别离之苦;英子的童年随着父亲的过世而结束: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是谁说过:“贵族就是细节”。中国古代物质文化的很多内容,诸如礼俗、节庆、民居、器用等等,都不曾缺少细节。这里说的贵族并不是指某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指的是一种生活方式、生活态度和生活理念,是生活在皇城下的老北京人普遍具有的气质和教养,优雅和大气。我也有涂指甲花的记忆,连同对四合院的记忆要追溯到小学时代了,放寒暑假,我都到姥姥家过。我姥姥出身书香门第,那个年代不是每个家庭都供子女读书,也不是每个家庭都供女子读书,我姥姥幸运地出生在一个开明绅士家里,读完女子师范,就回家待嫁,国内大局势正值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有个男学生模样的共产党到家里来游说姥姥去教书,姥姥的父亲问姥姥认不认识这个男青年,姥姥说不认得,男青年也说只是听说令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新女性,国难当头应该走出传统家庭到社会中报效国家。姥姥的父亲同意了,姥姥就去学校教书,这一教就是40年。姥姥家的屋前花圃就有指甲花,掐下几朵花来,用蒜杵捣碎了,加些白矾或细盐,用小夹子夹到指甲盖儿上,等一刻钟或更长一些时候,花的颜色就会落在指甲上。姥姥说,小时候她的姥姥也给她涂过指甲花,是不选大红颜色的,嫌太扎眼,一般都是杏黄或者浅红,也不会涂满整个指甲盖儿,只在指甲根儿涂一小圈儿。(哇,闺秀都是这样的吧,连涂指甲油都这么含蓄,可得记住了啊。)据姥姥回忆,她们家的四合院并不象人家常说的:“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哪里来的凉棚,更不要说胖丫头了,院子里倒是有石榴树,还有好几棵枣树呢。很多人以为这是描述老北京风俗的真实写照,其实是以讹传讹。《旧京琐记》中记载:都中土著,在士族工商以外,有数种人,皆食于官者,曰书吏,世世相袭,以长子孙。起原籍贯以浙绍为多,率拥厚资,起居甚奢。夏必凉棚,院必列瓷缸以养文鱼,排巨盆以栽石榴。无子弟读书,亦必延一西席,以示阔绰。讥者为之联云:“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其习然也。北京的土著人群,除去在城外的农民,主要是官吏、工匠、商人。所谓书吏,就是“师爷”,原籍浙江绍兴为多,那就是绍兴师爷了。他们“食于官”,在正经官吏家当差,但并是科班出身,所以是在“士族工商”以外的人。他们虽然不是国家正式公务人员,但是善于谋划,善于利用手段中饱私囊,以至于“世世相袭,以长子孙”,被人讥讽为“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普通人家是不会奢侈到夏天搭个凉棚乘凉,雇丫头帮佣的。在姥姥家过暑假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每天除了完成假期作业外,还要背诵一首唐诗,记忆里还要聆听姥姥的教诲,真是字字珠玑呢:坐如钟,站如松,坐着的时候不要东倒西歪,站着的时候不要靠着墙靠着门,站直了,你站不直吗?走路的时候不要老是回头看,要想看把身子转过来大大方方地看,看够了再转过去往前走。邻居来串门要起立,不要装看不见,嘴里含着东西不要与人讲话。不要剩碗底儿,把碗里的每一粒米都吃到肚子里去。不要净张着大嘴哈哈哈地笑,牙花子都露出来了。有些话至今履行得很好,有些就不行了,俺毕竟是生长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见到可笑的人可笑的事,还是会张着大嘴哈哈哈地笑;吃到好吃的东西,吃到快撑死了为止;在大街上偶遇好友,会大嚷大叫地奔过去。读书时,吾师曾嘱我写一篇学期论文,以北京的胡同或四合院为题,我挑的是四合院。以写论文的名义,我还专门去什刹海实地游荡了一番,童年的记忆是找不回了,酒吧林立,晚上一幅歌舞生平的画面。四合院还在,但也找不出较完整的了。一座四合院,无论大小,基本单元都应该是具备的:大门、影壁、倒座、垂花门、内宅、后罩房。在我的论文里着重介绍了四合院的第二道门---垂花门,名字起得这么瑰丽,可见是一道装饰性非常强的建筑,它的各个突出部位几乎都有十分讲究的装饰:垂花门向外一侧的梁头常雕成云头形状,称为“麻叶梁头”,在麻叶梁头之下,有一对倒悬的短柱,柱头向下,头部雕饰出莲瓣、串珠、花萼云或石榴头等形状,象一对含苞待放的花蕾,这对短柱称为“垂莲柱”,垂花门名称的由来就与这对垂柱有关。联络两垂柱的部件也有很美的雕饰,文字多是“子孙万代”、“岁寒三友”、“福禄寿喜”等,不但把这道门面装点得富丽华贵,还寄予着房宅主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这道门有特殊的含义,它是外院与内宅的分水岭,起着防卫和屏障的作用,过去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个“二门”指的就是垂花门了。一桩普通的民居,可以拿青砖灰瓦,玉阶丹楹加以渲染,每一段细节蕴含着中国传统社会遵循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人生态度。如果你不发现它,如果你一锹子推倒它,它是不会再生的,隐藏在每一个砖缝中的历史是不会再重来一遍的。王小波说:每个人都有一部分活在自己所在的环境中,这一部分是不会死的,它会保存在那里,让后世的人看到。可惜,一批批老建筑倒下去,一幢幢火柴盒子建起来。人们住在形状千篇一律的火柴盒子里,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吃饭,做爱,数钱?旧有的价值体系已消逝,人们没有信仰可依存,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催生出了诸多怪胎,套用网上流行的一个段子:明星不闹点绯闻;贪官不包养二奶;工厂不拍点污水;名人不搞点特殊;工程不偷工减料;学生不考试作弊;学校不胡乱收费;专家不瞎编烂造;官员不摆点架子;美女不傍着大款。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前几年,林海音小时候住过的宣武门外南柳巷路东原福建晋江会馆被辟为“林海音旧居”,挂牌加以保护。导师也在城南长大,有着浓郁的城南情结,每每谈到北京四合院遭受乱砍乱伐就非常悲愤,我却不以为然。魂魄已不存在,徒留躯体何用?
北京市近日宣布,经国务院批准,部分调整行政区划,撤消原崇文区和宣武区,崇文区与原东城区合并,组成新的东城区;宣武区与原西城区合并,组成新的西城区。北京市委书记刘淇指出,此举有利于整合利用核心区的资源,拓展新的发展空间;有利于推进核心区发展建设,增强首都服务功能。不少专家学者表示,此举对于平衡南北城经济,打通南北商脉,共享四区优质资源,有重要而特殊的意义。北京市副市长吉林还认为,此举甚至能在更高水平上保护和发展崇文、宣武的历史文化。但无论怎么说,崇文区、宣武区这两个伴随几代北京人的生活和情感、使用时间长达58年的名词,将逐步淡出人们的视野和记忆。
北京建设[0.71 1.43%]现代化国际化大都市的步伐愈益加快,改革开放30年,城市面貌、人口结构、社会生活、文化传统、思想观念、价值取向都有了翻天覆地、日新月异、无可阻遏、绝难逆转的变化,现在梳理和总结老北京的文化传统,探讨怎么去芜取精,思考如何扬弃传承,早就成了无解的难题。再奢谈具体的保护措施和发展思路,从官民绅学的各个角度,几乎都是个难以措手、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认真说起来,老北京的历史传承和文化积淀,底蕴厚重,内容丰富,表现庞杂。可以说,惟我独尊的皇家文化,被涵育到极致的官场文化和士林文化,特具韵味的庶民文化和市井文化,带有浓郁北方特点的民俗文化和民族文化,以及几乎在京城才独有的会馆文化和科考文化,这些看似互无干连的东西,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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