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被我们关在笼子里不放,照样一听到鸽哨就在笼子里骚动不安,发出不甘寂寞的咕咕的叫声。 与昨天与前天不同的,是我们的心理。
如果我们发现他们在望着我们,我们便会停止劳动,也眈眈地注视着他们。以此让他们明白,我们是时时刻刻对他们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和防范性的。 如是他们扔过来一个雪团,我们便会扬过去一掀沙子。
如果他们中的某一个端着枪向江中走来,我们便会各自紧握锨镐,一齐迎去。 准备打仗--这根弦在我们的头脑中绷紧到了最大极限。
但是我们已习惯了他们的五只鸽子在这里的天空自由飞翔,也听惯了那悦耳的鸽哨声。如果哪一天不见它们在空中自由飞翔,如果哪一天听不到悦耳的鸽哨,我们一定都会觉得单调的生活里缺少了点什么美好的。这五只象征着友好与和平的鸟儿,似乎永远也不会被人类的战争思想敌对情绪滋扰。人类赖以生存的这个星球,尽管被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所划分,所统治,但环绕着它又比它更广阔的天空,却应该是鸽子的自由王国。蓝天是鸽子的大地。鸽子无国籍。它们仍一如既往地飞越国境线,在这里的天空“吹奏”出悦耳的咏唱友好与和平的哨音。它们在我们头顶盘旋时,我们仍然会情不自禁地停止劳动,仰头观望,侧耳聆听。
“白姑娘”却越来越不甘寂寞了。它渴望冲出樊笼,渴望飞翔,渴望自由。它一听到鸽哨,就咕咕的叫着,扑动着翅膀跳来跳去。它也只能如此引起我们注意,如此向我们传达它的渴望和抗议。
但班长却不止一次非常坚决地对我们说:“不许放出它!谁也不许放出它!谁不听我的,我就用拳头收拾谁!”
张文歧背着班长对我们叨咕:“你们瞧着,哪天我非放一次‘白姑娘’不可!说不定我们漂亮的‘白姑娘’,还会将他们那五只鸽子都引过来呢!” “你别自作聪明,你忘了上一次……” 我想打消他的念头。
他说:“上一次?胜负乃兵家常事,上次证明不了我们的失利!不过我们的‘白姑娘’有点得意忘形,太对他们的鸽子卖弄风情罢了。我相信它会吸取教训,总结经验的!”
“他们五只,我们一只,敌众我寡呀!”又一个伙伴说。 “未战先馁,你这完全是一个失败主义者的论调嘛!”张文歧振振有词。 他仿佛不是在谈论鸽子,而在策划一场空战。我诧然不已。 隔日,张文歧在抡镐刨沙时,被飞起来的冻沙崩了眼睛,班长让我送他回去。 走在半路,他笑嘻嘻地对我说:“你们都上当受骗啦!” 我问:“什么意思?” 他说:“我是制造个机会回去给咱们的‘白姑娘’放风的。” “你没被崩着?” “崩是崩了一下,不过没事儿。” “我告诉班长啦!” “请便。反正他已经来不及阻止我了。” “要是咱们的‘白姑娘’再被他们的鸽子引过去,看大家怎么惩罚你!” 他自信地一笑,不屑于回答的样子。 走回我们刨沙子的地方,班长不安地问:“他的眼睛伤得重不重?” 我没好气地说:“他唉唉呀呀,装模作样骗我们……” 话未说完,一个伙伴突然指着天空大嚷大叫:“看!咱们的‘白姑娘’!飞得多高,飞得多快呀!……”
大家都向天空仰望。果然,我们的“白姑娘”翱翔在高高的天空。那一日天空晴朗极了,蔚蓝蓝的,无云也无风。我们仰望天空,就像从天空俯瞰大海。“白姑娘”不时从高处俯冲下来,在我们头顶盘旋一圈,然后陡然疾飞。看得出,它获得了这次难得的飞翔机会,又快活又兴奋。
我们都看得有些发呆。
班长朝江对面望了一眼,低声骂道:“张文歧这小子,跟我耍这套把戏,我轻饶不了他!” 他虽这么说,却一直仰着脸,用目光追随“白姑娘”优美的身姿,而且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却飞上了天空,我们谁也没法儿将“她”从天空弄下来。只有一边欣赏“她”高超的飞翔特技表演,一边期待“她”飞累了,自己降落。 “她”却飞呀飞呀,仿佛永远也不会飞累,永远也不愿降落。 一阵鸽哨声响起了,他们的那五只鸽子从江对面起飞了。它们飞过江,团团包围了“白姑娘”,裹胁着“她”一块儿飞。 “白姑娘”被它们诱惑了。“她”好像一位美丽高贵的公主,置身在一群爱慕者之间。“她”不断向他们显示自己高超的飞翔技巧同会儿俯冲,一会儿滑翔,一会儿侧飞,一会儿连续翻筋斗。 班长说:“瞧着吧,‘白姑娘’一定又会被他们的鸽子劫持走的!这次他们绝不会轻易让‘她’再逃回来了,张文歧这个浑蛋!”
班长的担心却似乎多余。正如张文歧所预言,我们的“白姑娘”果真记取了上次被“劫持”的教训,“她”跟它们比翼齐飞,与它们在天空兜转周旋,但只要它们有了引诱“她”飞向江对面的企图,“她”便矜持地离开它们,高傲地独自任意翱翔。
我们心爱的鸽子这种非凡的“性格”,使我们--“她”的主人们感到大为惊奇和自豪。 “她”的爱慕者们,似乎终于像人一样意识到,要诱惑这只美丽的洁白的鸽子第二次“叛逃”是不可能的了。 那几名苏联边防士兵出现在江对面,仰首观望这场“空战”。是的,这简直就如同中苏双方之间利用鸽子进行的一场无声的空战,我们恨不得也飞上天空,加入这场“空战”。他们是否也有这样的冲动,就不得而知了。 “空战”持续了很久。
“喂,你们的鸽子弃暗投明了,不会再飞过去了,你们死了这条心吧!”张文歧不知何时也回到了这里,朝江对面的苏联士兵大呼大喊。他一脸得意之色。
一名苏联边防士兵开始举起挂在长竿上的小旗摇晃。
他们的那五只鸽子心有不甘而又恋恋不舍地往回飞了。 它们刚飞过江去,我们的‘白姑娘’又迅速追上了它们,在那几名苏联边防士兵头顶盘旋一圈,又将它们引逗到江这面来了。 持旗的苏联边防士兵,一刻不停地挥舞小旗。 他们的鸽子一次又一次飞回去。 我们的“白姑娘”一次又一次将它们引过来。 “噢!噢!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弃暗投明有理!” “背叛‘新沙皇’有功!” 除了班长以外,我们都跳着蹦着喊着叫着,哄作一团。
当“白姑娘”又一次飞过江,一名苏联士兵举起了枪,向“她”瞄准。 “不许开枪!……”我大叫。 “不许开枪!……”伙伴们齐声喊。 “不许开枪!……”班长也对他们吼了起来。 那苏联士兵缓缓放下枪,望着我们,在犹豫。 却又有一另一名苏联士兵举起了枪。 砰…… 在这个宁寂的地方,枪声显得格外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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