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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2010年最痛的瞬间

作  者:何建明

 

  这一年的5月12日,是个注定要被人类历史记住的日子。  
  这一天的下午2时28分。中国的一个并不被人们熟识的地方——四川省汶川县,突然地动山摇,瞬间天昏地黑……随即,一个个乡镇消失了,一片片农舍和居民楼坍塌了,一群群孩子和老人、男人和女人被活生生地埋入了废墟,断头折腰,血溅江河,惨不忍睹……  
  而与同时,周边更多的村庄、更多的城镇、更多的百姓也被更严重的山崩地裂淹埋了,倒塌了,死亡了……  
  北京在摇晃。上海在颤动。广州人惊恐地从楼房跑出,甚至连隔着大海的台湾同胞也感到了明显的震感。  
  里氏8,0级大地震!中国的大地都在震荡!从那一刻起,中国的13亿人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与悲伤、紧张与焦急之中。世界也在揪心地注视着东方大国发生的这一强震:90000余人死亡,3000000余人受伤,46000000余人成为灾民……房屋倒塌不知其数,数以千计的村庄与城镇夷为平地,连许多山体也不知去向。  
  空前的惨烈!空前的灾情!空前的受灾面积与空前的受灾人员!  
  四川啊,中国啊,你咋又遇这不幸的天灾?!那一刻,所有华夏炎黄子孙们的心跟着震情跳动,欲哭无泪……  
     那一天起,我的心就被拉走了,拉到了那片到处是废墟和流血与死亡的地方。  
  我无法不去。可去了后就想走,我不忍心双脚踩痛那些依然躺在废墟里的已经没有呼吸的生命。刚一走,我又自责:那些躺在楼板与泥石流下的冰冷躯体多么寂寞和孤独,你怎么不陪他们多呆些时间呢?  
  于是我又一次返回那里。  
  地震之后,我已经去了那里三次。每一次去后都让我感到心灵的强烈痛感和全身的颤抖——  
                    
  第一个忌日  
    
  我第一次到灾区是在大震后的第七天。  
  到成都后的第二天后,我便进入了一个重灾区。那是个被地震毁灭了的山区小镇。我眼前看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屋,当地百姓告诉我,地震前这里很美,常有成都的城里人到这儿休闲度假。“现在我们什么都没了,连猪崽都死光了。”一位老乡这样说。  
  解放军在这里进行清理废墟。上面有指示:七天后大面积的救人搜索将结束——这个时间已经过去了人的生命极限。虽然前线时有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说哪个地方又救出了生还者,但对多数被埋者来说,七天后的生存机会基本没有了。  
   一片废墟前,两辆推土机轰鸣着,一堆堆横七竖八的水泥板和砖瓦块被翻动着。周围有不少当地百姓围着观看,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后来知道那里面还有被埋者,那些活着的人在等待见到自己的亲人……  
  一位中午妇女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穿着医生的那种白衣,说明她是一个医务工作者。“她是我们附近镇上的医生,她丈夫埋在里面一直没有出来。今天她是来看他的……”一位老乡悄悄地告诉我。  
  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为这位可怜的女医生。  
  “她一直在另一个地方抢救伤员,中间来过几次这里,但因为她男的埋得太深,一时挖不出来。今天是清理废墟,估计能见到她男人了。”老乡继续在我耳边说着。我心头承受着推土机的轰鸣声而紧缩起来……  
  那时间太残酷。你又想早些看到结果,可你又不愿看到结果。对女医生和对我们在场的都一样。  
  推土机继续轰鸣着,大地似乎也在强烈地震荡着。眼前:断裂的楼板被一块块掀开、推走……我注意到女医生的脚步在不断往前移,但都被身边的俩名女同胞拉住。  
  几位解放军战士在一位少校的带领下,出现在推土机前,他们预计下面的被埋者会马上出现,所以走在了前面。有俩个战士的手里提着黄色的装尸袋——这让人看后十分不舒服,但战士们是在执行任务。七天后的死尸基本上都处在腐烂阶段,为了保护更多的活着的人,对所有遇难者进行现场及时的处理是灾区指挥部交给救援部队的另一项重要任务。军人在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他们的职责其实非常神圣,那些小战士才当兵几天,他们多数还是“80”后的新一代,如果不是抗震救灾,他们怎么可能去从事收尸这类的活呢?  
  地震遇难者的尸体十分可怕,目不忍睹。但为了防止瘟疫,必须有人去处理。军人承担了这样的任务,因此谁还会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呢?  
  “出来了!出来了!”突然有人叫起来。于是我们都跟着往废墟前簇拥,但被战士们挡住。只有那个女医生被允许往前挪动……  
  “是他。那件夹克我才给他买的,他第一次穿上的……”女医生说。我听到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一具完全变了形的尸体被4个战士抬出来。抬到废墟边的一块水泥地上。然而我们也允许走近……  
  那是个男性遇难者,他的脸部是灰黑的,沾满了尘土才血水,腹部印着一滩血痕,显然是被重物压死的。  
  我见女医生一足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衣袖擦着遇难者的脸。马上有战士向她提来一盆水少一块毛巾。于是女医生便轻轻地非常职业化的为死者擦洗着头部,一点一点地为其丈夫擦洗着、擦洗着……我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清死者的脸庞了。这时女医生抬起头,冲解放军官兵们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见到了他……”然而她只顾埋头为自己的丈夫整理衣服。  
  那位解放军少校红着眼睛,朝战士们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现场。我看到官兵们都在擦眼泪。  
  那一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脸上也早已淌满了泪水……我想上前安慰一下那个女医生,可我没有。我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这样做。人们默默地站在那个女医生的背后,一声不响地看着她在为死去的丈夫擦洗、整理。  
  我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我会忍不住哭出声的。  
  我走了。但就在我走出不到十来米的时候,一声嘶心裂肺的哭嚎声,震碎了我的心——我转过身去,看到那个女医生已经伏在丈夫那具僵硬的死尸上面嚎哭起来,那哭声为什么那么大,那么骇人,我至今仍然不明白。  
  在离开那个小镇向另一处灾区行进的路上。我发现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在自己倒塌的房前点着蜡烛和各种冥币,显然他们是在进行祭礼。  
  我突然明白了:这是灾后的“头七”。中国百姓中有这样的传统习俗:逝者走后的第七天,活着的亲人要为他们举行第一个祭祀。  
  于是我似乎突然明白了那位女医生为什么哭得那么撕心裂肺。我想可能是她与丈夫的最后一次见面竟然会是在逝者已经离开她第七天了。对女医生来说,丈夫的第一个祭礼之日,来得太快……她自然无法接受。而乡亲们告诉我,这位女医生在另外一个镇上参与了抢救30多名生还者的战斗,而她却没有时间去救自己的丈夫。  
  这样的英雄故事在灾区我听说了很多,却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位女英雄面对自己逝去的亲人的这份悲恸之情……  
    
  七七忌日  
    
  很巧。我第二次赴灾区采访的时间已经距大震49天了。七七四十九天,是中国人纪念逝者的又一个重要日子。  
  这一天,我在德阳的什邡采访。那个矿区在大震时所经历的灾难是毁灭性的。许多山体崩裂后不仅将整座矿山掩埋在百米的废墟之下,而且沿途不少民工在施工梁及道路时被掩埋在泥石流中。由于前一时期抢救太紧张,他们的遗骸仍在原地没有处理。而根据当地抢险指挥部门意见,一般特别埋得很深的遇难者不再进行挖掘处理,而是就地现场处置。北川县城和不少地方就采取了这样的方法。但也允许个别地方的百姓在有条件的情景下,对被埋者进行重新挖掘后再处置。  
  那天采访回途上,我便遇上了这样的事。  
  这是一处完全倒塌的山体。据说当时在这里施工的有12个民工,他们都是距矿区不远的附近村民。大震时他们都在为矿上筑路建忙碌着。大震发生时,他们便毫无例外地全被埋在石头里面。  
  大型机械设备没有顾及这个偏僻的山区,一直都是最关键和更大伤亡的地方进行着紧张的抢救与清理。  
  40多天后,村民们与上级申请下获得了几台大型机械帮助挖掘清理的机会。于是就在“七七”这个忌日,全村人都来到了这片坍塌的山体前面,准备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废墟和挖掘遇难者的工作。  
  现场很沉闷。只有机械的轰鸣声。令人感到窒息的是放在一旁的12口木制棺材——它们准备迎接12名被埋者,并将其骸骨运回村里……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埋在荒山野地里。得把他们弄回去,好顿安置。”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对我说。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死尸会是什么样呢?”我有些担心,小声说道。  
   “防疫队员马上到了,估计还能处理。要不村民不干,他们不放心自己的亲人就这样埋在石头里面没人处理。”干部模样的人有些无奈。  
  百姓的心情可以理解。  
  “来了!解放军防疫队来了。”正说着,我们看到一辆卡车驶过来,随即从车上跳下4位穿着防护服的防化部队战士,他们是来帮助处理死尸的。  
  挖掘正在紧张的进行。第一具尸体很快挖掘出来,许多村民往前拥,但又很快退了回来……“头都没了。”有人悄声这样说。听这话后,许多人胆怯地缩到一边。  
  只有防化兵勇敢地马上前去对死尸进行喷洒药水。随后他们借助挖掘机的翻斗,轻轻将遗骸装进尸袋。因为断头缺臂,装的过程很费劲。待装入尸袋后,遇难者的遗骸便被移至棺材的旁边。有干部模样的人在喊:“你们过来认一认!”于是那些遇难者家属便一个个上前认辨。  
  “是他。是娃儿他爸。”一位妇女哭开了。她很快被另外的几名村民拉到一边。那具尸体也被另几位青壮年移入棺材内,并且有人在棺材上面写着与死者的名字……  
  整个过程基本都是这样的程序。我发现,挖掘过程和在认辨死者时,多数遇难者家属已经不是那么悲痛欲绝,也许他们在过去的几十天里流了太多的眼泪,也许他们早已知道这样的结局。  
  “埋在石头底下能有活路吗?不可能的。”一位老汉抽着闷烟,蹲在一旁嘀咕着。我问他有自己的亲人在里面吗?他说:“两个娃儿都在里面,一个28岁,一个刚20岁……”  
   老汉的眼里说这话时,眼眶里立即涌出泪水。“我不敢让娃的娘过来,她看了非死过去。老天作孽啊!”  
  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任何语言去安抚这位失去两个儿子的老人。更无法想像还在家里等待儿子归途的老妇人。  
  “快过来,你娃出来了!”有人朝老汉喊道。  
  老汉顿时快走过去。不等防化兵消毒,他便冲到了俩具遗骸前,最后还是被人拖了下来。“娃儿啊,你们都走了,让我怎么向你们娘交待呀?我不如死了算了……”突然,老汉像疯了似的冲向一块山崖……  
   几位青壮年飞步将老汉拉住,哪知老汉拼命地挣扎,几度挣脱小伙子们的手臂,三番五次地要冲向山崖。最后还是因为敌不过众人的力量,才算停止了盲撞。而这一幕令在场的人都深深地剌痛了一下心,也让原本沉闷的挖掘现场,变得有些混乱起来。一些遇难家属的情绪开始激奋,不顾一切地冲上坍塌的石堆用手扒拉起来。虽然这样做起不了什么用,但似乎他们早已等不得地想见到自己已经埋了几十天的亲人……被装入棺材的遇难者也不能平静,他们的亲人不停地拍打着棺材,有的甚至再而三地要扒开装尸袋去与逝者亲近,防化战士们不得不采取强行措施隔离他们,然而仍然有人死死地伏在棺材上面不肯离去。  
  那情景叫人不得不跟着落泪。   
  显然,地震发生的那一瞬间,12位民工正在同一地方进行施工。因此他们被埋的地方基本上都在十几平方米的一个地方,因此挖掘并没有拖延太长时间。可是由于山体崩裂的力量猛烈,有几具残尸根本认不出谁是谁的。干部们只好让遇难者的家属认个大概,然而再装入棺材。多数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尸袋内不时淌出混浊的血水,使现场的气味十分剌鼻。防化兵们一再几位干部,要求转移遇难者的遗体。  
  “那大家就准备起吧!”一位干部模样的庄稼人,招呼着在场的几十位壮汉子。随即只见4人一组的扛棺队伍各就各位,大家有序地准备着起棺。  
  “一、二、三——”  
  “起喽——!”  
  顿时,现场的几位道士吹起尖声的唢呐。有人则点响了鞭炮,“咚——哐!”  
  “ 回家喽——!”  
  众人齐声高喊:“回家喽——”  
   于是浩浩荡荡的抬棺队伍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向大山深处延伸,很快又有许多人加入其中,使得整个队伍不断浩荡,甚为壮观……  
  我站在那堆曾经掩埋12名民工的乱石上,目送着这支特殊队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遇难者们终于回家了,他们与自己的亲人在大震后的第49天时终于团聚,这到底是悲还是喜?  
    大震带给活着的和逝去的人都不是喜,只有悲。因为从此在我们的生命里少了许多欢乐与亲情,多了无数悲痛与思念……  
    “5。12”汶川地震,使多少活着的人要背起如此沉重的悲情?这时我的手机短讯里显出国务院抗震救灾指挥部发布的最近权威新闻:截至2008年6月30日,汶川地震共造成死亡人数69195人,受伤374177名,失踪18403人。已经几十天了,那些失踪者事实上已经可以归入死亡名单之中。于是我们便知道了此次汶川大地震,其实共有90000多条生命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90000多人啊!瞬间的天崩地裂,你就这样无情地夺走了这么多条活生生的生命!  
  如果将这90000多条生命排列成一个整齐的队伍,它是何等的威壮!然而,现在他们全都倒下了——就倒在了我们的眼前,倒在了我们的身边,带着痛苦的表情与眷恋,甚至多数还带着断肢与残躯……  
   痛,是我每一次从灾区回来的最深感受  
    
  百天忌日  
    
  这一天是9月18日,北京仍然沉浸在两个“奥运会”的欢欣与狂热之中。但我却在17日晚就已经睡不着觉了,因为第二天我要再次去汶川地震灾区,因为这一天是八万余名遇难者的百天忌日……我像期待某一个重大日子似的早早为这一天成行而准备着,但即使这样,仍然在临行时感到仓促,甚至身边的一些亲朋好友奇怪地屡屡向我发问:“你怎么又要去灾区了?”  
  我能说什么呢?面对诸多发问,开始我解释因为是“地震遇难者的百天忌日,”后来被人问多了,便啥都不想回答了。  
  我的内心的对那些死难者的那份悲情,在现实里变得有些令人怪异?是我的怪异,还是他们的怪异?我有些不明白了。  
  但我仍然要走。也许是上帝的有意安排,19日这一天从北京飞往成都的飞机连连被推迟,9点多的航班10来钟才起飞。中午到达成都后才知道这里下着不小的雨,正是应了一句老话:人到悲时,老天也要下雨。  
  我知道老天是在哭……  
  成都消防总队的小李早早的等在那里。我一下飞机,他就驾车拉我往北 的方向驶去。我们走得非常快,一路上小李还在念叨我们前些日子共同进行创作的一部作品,小李说着说着,哭了起来:“那天我不该只顾去执行命令,其实当时我要是留下来救她们就有可能她们还活着……”小李说的是5月13日那天,他奉命到德阳一带给部队传达总队的紧急命令,在途中路过一个重灾区的小镇时,当时有当地的老百姓看他开着消防车,便拼命拦住他,指着一片废墟对他说:有一对姐妹埋在里面,还活着,希望他这个“解放军”(当地老百姓将消防官兵统称为“解放军”)给抢救。可小李身负总队领导的重托,不能停下来。他好不容易挣脱百姓的追赶紧和谩骂,冒着强烈余震飞车几百里完成了送达领导批示的紧急任务。后来在返回的途中,他特意回到那个被拦车的小镇,他看到那对被废墟掩埋的姐妹已经被老百姓挖了出来,但却永远地躺在冰冷的雨水中死去了……小李哭得伤心、哭自己没有干好一件“为人民服务”的事。第二次我赴灾区采访时,他就给我讲起这事。此次已经是听他第二次讲了——其实他向我讲过无数次,每一次听后让人心痛。  
  “今天是她们的百天忌日,我特意买了一个花圈去祭祭她们……”小李指指后备厢。  
  于是我们有相当一个时间相互不说话,我想得到小李的心情,也希望能够与他一起去祭奠一下那姐妹的亡灵。  
  “就是这里!”在通往绵阳的途中,小李飞车穿越一些山岭后拐弯到达一个依然可见满街废墟的小镇,然而将车子嘎然停下,说道。  
  “这不是通平吗?”我发现这个小镇似乎曾经来过嗨!  
  “是。就是这儿。”小李一边说着,一边启开后备厢取出花圈。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事:临离开北京时,我将第一次赴灾区采访时在这个小镇的中学倒塌现场的废墟里捡起了一张与我们作家协会著名作家邓友梅名字一模一样的一位年轻女教师的师资证书复印件带在身边,希望能有机会再找找这位我一直牵挂的“邓友梅”是否还活着……  
  中学的废墟现场已同我第一次采访时的情景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那栋没有全部倒塌的教学办公楼还歪斜在那里外,其余的曾经掩埋了二百多学生和教师的废墟已经都不见了。只有一群群当地老乡在雨中或用雨衣或用塑料布挡着在点香燃纸,祭奠亡灵,可以说颇为规模——我粗略点了一下,足有四十多堆群、一百余人。  
  “你们认识邓友梅吗?”  
  “就是她,邓老师……”  
  我拿着邓友梅老师的照片影印件,向那些正在点香祭奠的当地老乡寻问。  
  “这个老师我见过。不过地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很失望,问了半天竟然只有一个老乡说了这样不明不白的话。  
  “难怪的事。我们这个学校统计的遇难者其实到现在也还没有最后清楚,有几个一直没找到,连尸体都没找到,又没见活人,所以只能作‘失踪者’处理。邓友梅老师可能就属于这一类。”当地的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告诉我们。  
  小李安放好那个花圈后,又从当地老乡那里借得几支香点燃后向已经见不到废墟的那片土地鞠了三个躬,我学着他的样也鞠了三躬。我想起了年轻漂亮的那位邓友梅老师,也想从老乡那儿借几根香祭奠一下,可又马上打消了念头——我希望邓友梅老师能够在什么时候“复活”,因为我实在无法接受一位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我想她应该活着,因为灾区还有许多活着的孩子正等着她上课呢,而她本人也还只能算是个大娃儿!  
  北川县城是我们的目的地。  
  但在后来的一路上,小李和我几乎没有说过话,我们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之中。  
  过什邡后,很快进入北川境内。其实从什邡到北 并没有多少路,但我只感觉这段路很漫长,长得叫我内心有些发毛……我想只有一个原因:那些亡灵是不是在路的两侧在不断地向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在呼救和诉说他们离开人间之后的这一百天中的种种苦难与孤寂……我的身子有些冷,问小李什么感觉,他竟然也说特别冷。是下雨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用?总之我们弄不清,浑身有些打颤。  
  第一站依然是我们熟悉而难忘的北川中学现场。  
  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与我第一次到时的情景差不多,到处仍然是大规模倒塌留下的大片废墟。似乎听说因为要建地震博物馆,故而现场可能是保护起来了。  
  我们到达这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从现场看到的祭奠人群仍然有几十个,而堆放在废墟上的花圈则有上百个,其中有政府的,民间的,更多的是那些遇难者的亲属供奉的……  
  真是奇怪,这一天雨一直下个不停。“是老天在哭喔!”中学旁的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抹着眼泪喃喃地对我说。  
  我看到祭奉中的人群中,有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几乎是伏在地上在“呜呜”哭泣,声音完全是沙哑的,与其说哭,不如说在撕心。  
  时间关系,我们不能在北 中学现场多停留,便上车迅速朝两里路外的北 老县城进发。我们发现车子走不动,因为通往县城的路上来往的祭供者太多,尤其是许多遇难者的亲属都带着花圈一类的祭品,很占道路,又逢下雨,所以我们只能半途停车后徒步往里走……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来到北 县城了。每一次面对死城,心情无法用言语描述,是痛?是悲?想哭?还是想喊?都是……我想喊,是希望那些埋在碎石断墙下几千名遇难者能够有可能地复活;我想哭,是不知道那些无法救出的当时又没有死去的遇难者他们在最后时刻是怎样的痛苦地长眠于世的;这种眼睁睁地看着数以万计的活脱脱的生灵在瞬间消失的悲绝,苍天可知?这种一片一片的楼宇倒塌,一个、十个、百个家庭的毁灭之痛,能不撕心裂肺?  
  这个北川县城,这个“5。12”大地震毁灭最严重的死城,你只要站在那里的废墟上稍作一下想像,你就会眼泪“哗哗”地奔流而下……你不用去抚摸那些冰冷的废墟,你只要站在那里数秒钟屏住呼吸,你就会感到全身发冷,冷得透心、透足,直到你站不稳——这是我每一次到北 县城后的同一感受。  
  而这一次“百天忌日”现场不同的是,我看到了几对老人他们或拿着儿子、儿媳的照片在嚎哭,或在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照片前祭香默念,这种情形是最让人难受的……有一对老人告诉我,他们的儿子一家全都遇难了,地震后连影子都没有见过,一直掩埋在十几米深的泥失流下面,而且据说要成为“地震博物馆”的一部分被永远的“保留原状”。  
  “作家,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让政府挖出来,让我们看一眼也算一个了结吧?”老人用枯干的双眼企望从我的口里得到答案。  
  我无言相对。只有眼泪告诉他们:估计可能性不大。  
  天快黑了,死城四处燃起缕缕星火,忽闪忽隐……“走吧,要不回不了成都。”小李催我快走。  
  我知道他有些害怕,其实我的内心也一样。  
  在离开北川死城时,我转身向这片仍然掩埋着几千人的废墟深深地三鞠躬……我不是这些遇难者的亲属,但我确确实实想大哭一场,因为我知道我再来此地会是很久很久之后。想到此处,我突然有种与亲人永诀的感觉——我忍不住像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属一样哭了,哭得一直收不住……  
  我们离开了北川,离开了灾区,但我看到一路上仍然有许多人举着花圈或其它祭奠品向灾区行走。  
  “我的姐姐是第二天才走的……”  
  “我的儿子和他妈在第四天还跟我说过话,他们的百天忌日是几天之后。”  
  “我一直没有看到爸爸,所以我会一有空就过来看他……”  
  他们这样告诉我,这样继续往那一个又一个废墟和死城、死镇、死村走着,去与天堂里的亲人会话、祭酒……呵,老天,于是我想这样的“百天忌日”会有多少个呢?  
  永远?永远。这是多么悲恸的旷世忌日!  
  于是我又想:在汶川大地震的数百公里面积上,那些活着的和死去的人之间似乎永远隔不断,只是他们以不同的生命形式存在于我们这个地球上。  
  是的,活着的和死去的之间,有一样东西具有质的重要和意义:惟生命第一。  
        
  关于几只犬的故事
  

  第一只犬是个功臣,它相断救了7个村民。最后因为防疫,结果村民们不得不含泪为其送行……  
  村民们告诉我,在地震前夕,一向温顺的小狗突然叼着主人的裤腿拼命往外拉,那天它的叫声特别凄厉,所以惊动了众乡亲。正是它的奇异的叫声,让当时在家休息的42位村民在大震时幸免于难。“我家的小狗叫小花花。12号中午我从北川曲山镇上回来,小花花看我躺在床上要午休,便不停地叫。当时我的8岁儿子也在睡觉,所以小花花一叫,我老婆就将它赶出屋子。但在屋子外的小花花叫得更厉害。我很生气,从床上起来,总它嚷嚷,不许它再叫了。哪知小花花蹿到屋里,叼着我的裤腿就往外拉。我感到纳闷。这狗今天咋了?我一看小花花,竟然发同它在流泪。我赶紧跟着它出了屋子,这时儿子也从屋里出来了。但小花花还是叫个不停,结果把邻居都惊醒了,当时有人还很不高兴。可也有一位60多岁的老伯不这么看,他沉着脸说:这种事情我小的时候听说过,看来要有天灾降临了。老伯这么一说,村民的人都着慌了。也怪,这时村上所有的狗都叫个不停。我看到狗崽们这么异常,便向众乡亲喊道:‘赶快通知大家,都从屋内出来,可能要地震了!’一会儿功夫,全村在家的76人中,有42人慌忙跑到了屋外。也有一些人死活不相信我的话,还说我们犯神经病了。  
  就在这功夫,天突然暗了下来,像刚出窑的瓦一样的颜色。地底下也发出‘轰隆’的声音,随即地面也跟着发颤,我们还没明白过来,村里的房屋一溜烟全部倒了……那些没有从屋子里撤出的人,全部被埋在了下面。我们全吓坏了,只有小花花‘汪汪汪’地叫个不停,而且在废墟上奔跑。后来我们明白了,它是告诉我们有个埋在废墟里。于是我们跟着小花花,到处挖掘抢救幸存者,共先后救出7名村民。小花花真是立了大功。13日下午,解放军组成的救援队到达后,要求所有幸存村民撤至安全地带。我们49人被安排在50公里外的绵阳市九洲体育馆安置点,小花花也跟了过来。途中,乡亲们争着抢着抱小花花。刚到安置点时,由于道路被毁等原因,大伙每顿领取到的食品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但是,每位村民都宁愿自己少吃一些,也要省下来给小花花。可是到了5月19日,公安干警来找我们,说为了防疫,必须抓走小花花。村民们一听就急了,但没有办法,这是命令,必须执行。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民警将小花带走。当时全村49位乡亲排成队,出来为小花花送行,情景非常感人。小花花也很懂事似的流着泪与我们告别……”小花花的主人这样向我叙述道。  
  另一只犬的主人是位60多岁的老太太。她说她的命是小犬给的。“当时地震后,把我压在楼板下面,动弹不得。可我的爱犬没事,但它看我出不来,就很着急,不停地叫着。可当时城里太乱,要救的人很多。有几个救援队员想救我,但苦于没有机械设备,他们搬不开压在我身上面的水泥板,只好暂时放弃了对我的救援。这样我的小狗狗就很着急,但这通人性,几乎寸步不离我。到第三天了,我在水泥板底下没吃没喝的,快支撑不住了,尤其是嘴渴,难受极了。我觉得自己不是饿死也得渴死了。14号下午了,我渴得快睡着了,突然我发现嘴边湿润润的,睁开眼睛一看:是我的小狗狗在用舌头舔我的嘴,我顿时感到一股透心的甘露一样的湿润……从那一刻起,我只要感觉支撑不住了,就喊一声‘过来’,小狗狗就过来伸出舌头在我嘴上舔上几下……一直到15号,消防队员开着吊车,把我从楼板底下救了出来。我的小狗狗成了我的‘救命爱犬’。之后的几天,我天天抱着小狗狗,像亲人一样,日夜不分离。可是就在18号晚,居委会的一名干部动员我把小狗狗交出来,说是为了防疫。我说啥也不肯,那干部没有办法也就走了。当晚我一直把小狗狗抱在怀里,怕有人来偷走它。但是后来我睡着了,等醒来一看,小狗狗没有了。我到处找,一直找了几天,就是找不着。最后竟然在我的一件旧衣服下面发现了,可小狗狗早已没有了气……它自己饿死的,它怕我伤心,就这样自己寻了短见。你说这犬是不是跟人一样,它不仅救了我的命,而且还为我分忧。我现在每天只能看这张照片过日子……”老人说着拿出一张震前她与小狗狗在一起玩耍的彩色照片。离开老人后我感到有些遗憾,因为那天没有带照相机。然而老人与犬的故事则一直刻在我心里。  
  还有一则也是有关犬的故事。  
  这是发生在德阳的事。有个镇叫金花镇,是绵竹和什邡交界的一个小镇,位于红白镇和汉旺镇中间,是龙门山断裂带上的小镇,也是重灾区。第一次赴灾区采访时我就路过那里。当时看到路边有不少解放军在帮助灾区百姓搭房子,便想去采访一下,结果一下车就被当地百姓团团围住,后来才知道他们是金花镇金山村的。“我们村里死了几十个人。还不算多。但金花镇中心小学死的娃儿多,共死了180多个。”一位村干部拉住我,指了指我身后的那座大山,说:“你看到那块塌方了吧——它原来是我们这儿的一个旅游境点,里面是个仙女洞,每天有游客。光工作人员就有38个,可地震那天,全都掩埋在里面……”  
  “现在还在里面?”我转身我看半山腰处一片坍塌的岩处,心头一阵紧缩,便问。  
  “可不!根本挖不出来!至少得挖几十天才能把塌方挖尽。他们不死咋活法?”村干部说得很随便,可我听后心头非常沉重。当时我有种感觉:对死人来说,在灾区人的心目中已经很随便了,或许他们见得太多太多的死人,所以有些麻木。但当时我却被一位一直跟我采访的小女孩吸引了——小女孩长得挺俊的。  
  “你叫什么名字?”  
  “何雨薰。”  
  “嘿,我们是本家啊!”我有些喜出望外。  
  “几岁了?”  
  “八岁。”  
  “在哪儿上学?你们学校有没有倒塌呀?”  
  “在镇上中心小学上学。我们学校死了好多人……”小女孩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着,说起自己的学校时,明显阴沉了下来。  
  她也是金花镇中心小学的!我心头一惊,便低声问她。这时小雨薰的妈妈过来,搂着宝贝女儿开始跟我说:“她们班上共26个娃儿,只有3个跑了出来,其他的全死了……”  
  我忍不住拉过小雨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片刻,我轻声问她:“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跟着欧国亮跑出来的。”小雨薰说。  
  “欧国亮是谁?”我问。  
  “是我小孙子。她跟我孙子是同班的。地震时,我孙儿反应快,先跑了出来。小雨薰就跟着他跑了出来。”刚才那位向我介绍情况的村干部这时很自豪的告诉我。  
  “是这样吗?”我问怀中的小雨薰。  
  女孩点点头,眼泪就出来了。  
  “命大!真是命大呀!”我轻轻地朝不雨薰的妈说道,然后更用力地搂了搂小雨薰。  
  那天我发现并不记忆特别深的一件事:这个村上的狗特别多。因为我在采访时,狗叫得特别响,所以总打断我的记录,村里百姓就几次帮我赶走这些狗崽。他们一边还说:这些狗也是功臣,它们救了村里不少人的命。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这话。可是这第三次采访又听说当地干部介绍金花镇的事时,不由想金山村的狗的事来。  
  德阳干部告诉我,在金花镇,有个村上在震前有18条狗,山区农家都有养狗的习惯,主要是为了防贼。地震时,这些狗可真成了英雄,它们是最先投入抢救生命的战斗。因为当时地处深山的金花镇,一时得不到外援,抢救主要是靠自救。狗便成了最先冲向废墟救主要的“战斗员”。狗通人性,且嗅觉好,这是公认的。所以在地震掩埋大量人员时,忠诚于主人的狗崽们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头,金花镇某村第一时间被救的几十名被埋者,无一例外是被狗嗅到具体的掩埋地点后救出的。这个村的狗成了当地十里八乡家喻户晓的英雄。但后来上面规定,为防止疫情发生,所以牲畜必须屠杀掉。这事有些残酷,但为了更多幸存者的生命安全,屠杀牲畜是必须的。正是村民们为这事犯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突然18号的那一天,全村18条狗无一例外地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影迹无踪。村民们为此嚎啕大哭了好几天,公安人员多次派出专员搜索,全无结果。有人说,这些狗都被村民们藏了起来。村民们出面作证,说根本没有的事。有人说这些狗跑到山里去了。于是当地官员命令派部队和公安人员上山搜查,但几天下来仍无一点信息。几十天过去了,这些狗到底到哪儿去了,至今仍然是个谜。  
  “狗其实比人更敏感,而且也极有感情。我们只能这样推测:它们以自己的方式,或早已自灭了自己的生命……要不然不可能逃得过我们拉网式的搜索的。”当地一名公安局长这样说。  
  尽管这只是一种解释,但我宁愿相信这话是真的,因为与人的生命相通的犬是懂得如何为保全自己的生命尊严和不为难主人的意识的。  
  它们的生命同样非常高尚。  
  大地震让所有的生命显得高尚。  
  高尚的生命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它们存在于宇宙之中,化作夜幕上的繁星,以另一方式闪耀着光芒。  

  选自本人最新出版的长篇报告文学《生命第一》  2008年岁末 

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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