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我在北京没有回老家苏州,想集中还我欠下的诸多“文债”,可是有一天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你姐和妹妹家的厂房塌了许多,不得了……”母亲后来有些抽泣地放下了电话。我顿然一阵揪心,似乎眼前一下呈现出亲人在突如其来的冰雪袭击中面对轰然倒塌的房屋和巨大的损失慌乱而无奈的身影与眼泪…… 但我暂时还不能回去安慰和帮助我的亲人,国家有更多、更严重的灾区——中国作家协会正在组织全国的作家们深入一线采访,而我和我的单位正要完成组织交付的一项特殊任务:尽快与一线采访的作家取得联系或者组织作家到需要去的地方进行突击采访。当我带着任务、带着牵挂顺道回到受灾地区之一的江苏老家时,这里的阳光与和风正在吹起,但走出上海虹桥机场的一路上,我依然看到了道路两边的堆雪…… 亲人们告诉我:这是五十年没有见过的大雪! 在我生命中所有的记忆正好也是五十年,我想了又想:确实没有见过能压塌房子的大雪。可是今年的春节前,大雪下了大半个江南,连我在“天堂”苏州的故乡也遇到了少有的大雪。亲人们告诉我,大雪下得突然,下得让人措手不及,下得能转眼间把高速公路封冻了,下得把机场跑道变成了“滑冰场”,下得河湖变成了冰上世界……办厂的姐姐和妹妹家的厂房,就是在这倾刻间下的大雪中倒下了——“那像地震似的塌下吓死人了。”母亲用最朴实的话形容惊心动魄的那一刻。“好在当时厂里没有人……”余悸未消的母亲嘟囔了一句。 我以为,辛辛苦苦创办起的私营企业被大雪无情摧毁一下损失了几百万元的姐姐和妹妹见我后的第一反应是痛哭流涕、悲切恸天。可是,她们竟然没有哭,而是非常动情地向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灾后的那些事—— 厂房倒塌的第一时间里,市里的领导带着机关干部和消防队员是如何地连夜帮助抢救厂房内残余的机器设备; 第二天保险公司的职员如何主动热情地赶来帮助她们申报损失理赔; 第三天政府慰问团如何为留在厂里的外地民工送来过节的棉被与娱乐节目…… 姐姐和妹妹还在不停地讲着我故乡的干部和政府为她们做的一件件事,一直倾听着这些似乎“不太可能”的故事的我,眼睛开始潮湿…… 后来,我走出亲人的家,走到更大范围的亲人中去——他们都是我故乡的亲人,于是他们给我讲的故事更多、更生动—— 在上海通往南通的沿江高速公路上,突然的封路,让一辆半道上坏了车的苏北司机在封冻的高速路上不知所措,后来他只好守在车里准备与车一起“同归于尽”。沿江公路旁住的村民老俞吃喜酒回家时无意间看到了这辆冰冻在路上孤独的车子和司机,便立即赶回家里,抱来被子,提来热水壶,当然还有热腾腾的年糕。老俞走了五六里路,照顾了两天这位苏北老乡,没有收一分钱,没有收一个“谢”字。他只说:“咱这社会,谁遇了难,都会有人去帮的。” 老俞说的不错。在大雪纷飞、冰冻天地的时候,著名的阳澄湖上无数渔民养殖着数万斤的虾种、蟹苗和幼鱼面临灭顶之灾的危急关头,政府组织湖上抢救突击队连续奋战十几个小时,帮助渔民保护住了他们在水中的发家致富之源,干部们却没有吃百姓一口饭、一支烟。苏州市委的一位领导这样对我说:共产党要让百姓说声好,就是在这关键时刻多想着为他们做点好事。 长途汽车站上,我看到挂着一个牌子的地方簇拥着不少人。走近一看,原来这里正在提供免费热水和稀饭。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天下很少看到专门赚别人钱的会摆出一块“免费”招牌来无偿提供吃的东西给那些过路的人,不好以为一个个体户经营的长途汽车站内能够连续十几天免费提供热水和稀饭是件不值得一提的事,可我看到那些远道来的安徽姑娘、风尘仆仆的苏北小伙,捧着茶杯、端着粥碗,喝得有滋有味的情景时,我心头渐渐热了,眼眶也渐渐热了…… 我的家乡在这场大雪中也成了灾区,虽然它比起贵州、湖南等省区损失要少得多,而今恢复得也很快,但我仍然被灾后所看到的一点一滴所感动,我热泪盈眶。(文艺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