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反驳了别人对他“好名邀奇”的非议。在景祐三年,为反击吕夷简攻击他“务名无实”,范仲淹又专门写了一篇《近名论》。这两篇文字,集中地反映了范仲淹的名节观。[29]
第一,范仲淹认为,道家的远名说,缺乏责任感。他列举了老子的“名与身孰亲”和庄子的“为善无近名”等说法,加以批驳。他说,这是“道家自全之说”,“使人薄于名而保其真”,并不是“治天下者之意”。他说这种人“非爵禄可加,赏罚可动,岂为国家之用哉”!就是说,范仲淹认为,这种无入世之意,不爱名节,明哲保身的人,毫无责任感可言,根本不可能为国家尽力。因此,统治者不应当提倡道家的远名说。他说:“如取道家之言,不使近名,则岂复有忠臣烈士为国家之用哉!”
第二,范仲淹认为,重名、爱名,是圣人前贤一贯的思想与作风,著在经典。他从儒家经典中找出许多重名、爱名的理论,如“立身扬名”,“善不积不足以成名”,“疾末世而名不称”,“荣名以为宝”等等,来证明他主张近名符合圣人的思想。同时,他还列举出古代圣王名臣的许多事迹,来进一步阐述他的“近名论”。他说:“我先王以名为教,使天下自劝。汤解网,文王葬枯骨,天下诸侯闻而归之。是三代人君已因名而重也。太公直钓以邀文王,夷、齐饿死于西山,仲尼聘七十国以求行道,是圣贤之流无不涉乎名也。孔子作《春秋》,即名教之书也。善者褒之,不善者贬之,使后世君臣爱令名而劝,畏恶名而慎矣。”
第三,范仲淹认为,重名、爱名,是推行教化的第一要事,关乎治乱兴衰。他说,“名教不崇,则为人君者,谓尧舜不足慕,桀纣不足畏;为人臣者,谓八元不足尚,四凶不足耻。”而普通人如果不爱名,“则虽有刑法干戈不可止其恶也。”最后,他指出:“人不爱名,则圣人之权去矣。”就是说,儒家以礼教化天下,使人有羞耻之心,遵守一定的秩序规范。如果人人都不在乎自己的名节,毫无羞耻之心,那么,圣人借以教化天下的理论也就行不通了。因此,范仲淹得出结论:“教化之道,无先于名。”
所以说,在范仲淹看来,一个人看重和爱惜自己的名节、名誉,立身扬名,是件好事,而不是坏事。范仲淹的一生,就是好名、重名的一生。在当时,范仲淹可谓是直声满天下,贤名遍朝野。然而,范仲淹的好名、重名是有一定分寸的。他对这个问题有一种辩证的认识,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应当爱名,在什么情况下不应当顾名。范仲淹并不是那种“卖直取名”的浅薄之辈。在他那里,近名与邀名是有严格区别的。他在一封家书中嘱咐继父家的子弟说:“平生之称,当见大节,不必窃论曲直,取小名招大悔矣。”[30]由此可见,范仲淹的近名,是建立在高度事业心之上的近名,好的是大名大节,而不是出于个人目的的出风头。因此,他在生前死后,留下的名是一种正直之名。此外,当这种注重个人名节对国家利益以及整个事业有所妨碍时,范仲淹认为,应当服从大局,“宜与国同忧,无专尚名节”。[31]
范仲淹提倡注重名节,可以说是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的一种拨乱反正。唐末五代时期,由于政权转换频繁,士大夫往往转仕几朝。如自命“长乐老”的冯道,就历仕四朝十君[32]。宋朝禅代后周,后周一批士大夫成为宋臣。在宋初的几十年中,“贰臣”充满了朝廷。因此,当时对所谓的“贰臣”,在舆论上也没有什么非议。后来,范仲淹等人痛感五代以来士风浇薄,道德沦丧,而以身作则,振作士风,砥砺士大夫名节。《宋史》卷446《忠义传序》指出:
士大夫忠义之气,至于五代,变化殆尽。宋之初兴,范质、王溥犹有余憾,况其他哉!艺祖首褒韩通,次表卫融,足示意向。厥后西北疆场之臣,勇于死敌,往往无惧。真、仁之世,田锡、王禹偁、范仲淹、欧阳修、唐介诸贤,以直言谠论倡于朝。于是,中外缙绅,知以名节相高,廉耻相尚,尽去五季之陋矣。
从宋初到真宗时期,在统治层,道家的“无为”思想占了主导地位。当时为了安定政局,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有关,从中央到地方,宋王朝也不得不接受和使用前朝以及过去割据政权的官吏。然而,时光过去了几十年,随着政局的安定,作为朝廷,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提倡道家的无为之治了。因此,在道德上对所谓的“贰臣”的评价,也发生了变化,否定性的批判成为风潮。以道家批判为中心的范仲淹的爱名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它代表了当时的新思潮。实际上,在《宋史·忠义传序》中名列于范仲淹之前的王禹偁,在太宗时代,关于名教,就已经提出了与范仲淹几乎相同的主张[33]。在与范仲淹同时,欧阳修也在其编纂的《新五代史》中,改而对冯道作了否定的评价,同样也是这一思潮的反映。
朱熹更是具体地突出评价了范仲淹以名节振作宋代士大夫之功。他说:“范文正公作成忠义之风。本朝范质,人谓其好宰相,只是欠为世宗一死耳。如范质之徒却最敬冯道辈,虽苏子由议论亦未免此。宋朝忠义之风,却是自范文正作成起来也。”[34]朱熹还有一段与学生的问答。
问:本朝如王沂公人品甚高,晚年乃求复相,何也?
曰:便是前辈都不以此事为非。所以至范文正,方励廉耻,振作士气。[35]
清人王士祯《池北偶谈》卷六援引一个叫魏象枢的话说:“好名是学者病,是不学者药。”这句话颇有道理。但他仅是就勉励学业而言,而范仲淹的近名之论、近名之行,意义则更为广泛深远。起码说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这一点已有定评。在南宋前期,有个叫薛季宣的人进一步展开了范仲淹的爱名论,他向宋孝宗进言说:
近或以好名弃士大夫。夫好名特为臣子学问之累。人主为社稷计,唯恐士不好名耳。诚人人好名畏义,何向不立。[36]
此外,在《宋史》卷423《陈埙传》中,有这样一段问答:
(史)弥远召埙问之曰:吾甥殆好名邪?
埙曰:好名,孟子所不取也。夫求士于三代之上,唯恐其好名。求士于三代之下,唯恐其不好名耳。
南宋理学家黄震在《黄氏日抄》的《本朝诸儒理学书》中,引用理学家张栻的话说,“君相不当恶士大夫好名。唯朋友相切磋,不当好名耳”。
归纳以上诸人的言论,可以看出,自范仲淹以来,爱名论作为一种“道统”已为宋代士大夫所普遍接受。宋亡之际,能出现如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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