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藏线上信息不通的40小时里,母亲辗转反侧,始终不得安睡,只是在接到我在那天凌晨在拉萨打过来报平安的电话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母亲现在仍然是每天早起给家里熬粥买菜洗衣,白天去奶奶的小店帮她打点打点,晚上在家里静静地等候父亲的归家。平日里,她惦记的多是远在京城的那个不听她话的儿子。
那年从西藏回来,给母亲带了一个传说可以辟邪的绿松石首饰,不知道现在母亲还戴吗?
第四章:休宁中学——我的中学
(一)
小学时候上的是休宁县的海阳一小,那里前身是著名的海阳书院,后来才知道小学操场上十多棵百年老树都是以前书院的山长亲手种下。 中学六年上的是安徽省的重点中学休宁中学。它的前身是非常著名的徽州中学,当年徽州一府六县的菁英都云集于此。校友中出过三个科学院院士,十多个清华北大的教授,一个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一个政治局委员(就是上海六十年代著名的柯老)――更多的则是在徽州辛勤工作的芸芸众生。徽州中学的旧址是徽州著名的还古书院,朱子从福建回乡省亲,曾来此讲学,可惜后来毁于湘军和太平军的拉锯战。 休中去年刚刚办过轰轰烈烈的九十校庆。北大百年华诞之时,季老说“北大的历史可以一直回溯到汉朝的太学,北大的历史应该从那时候算起”云云。我暗笑,如此这般,休中不是也可以一直回溯到宋朝就有的还古书院?某某年再搞个建校千年庆典?一笑。
(二)
休中在古镇万安,新安江重要的商埠和码头。新安江水电站(那个水库就是千岛湖)修建之前,新安江上游水流速没有变缓,河床没有升高。那个时候从这里可以坐船一直到杭州。 今天的万安老街仍然有几里长的石板路,虽然“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但仍可见几分当年的繁华。当年陶行知辞别父母赴杭求学,就是从这里的水蓝桥上的船。他后来还以此为题,有现代诗《水蓝桥下》传世:“我17岁之春,独自一人,乘船赴杭学医,父亲躬自送到水蓝桥下船。回想初别情景,历历如在目前。今特追摄入诗。送别人竟不及见,思之泪落如雨。 古城岩下/水蓝桥边/三竿白日/一个怀了无穷希望的伤心人/眼里放出悲壮的光芒/向船尾直射在他儿子的面上/望到水、山、天合成一张大嘴/隐隐约约地把整个帆影儿都吞没了/我要问芳草上的露水/何处能寻得当年的泪珠?” 在休中读书的时候,黄昏无事,我也曾经和要好的同学在水蓝桥头看落日、看归帆,看老头老太赶着鸡鸭回家。
我在休中度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六年。这里,有我的苦读,有我的汗水,有我成长的烦恼,有我难忘的初恋。仍然记得当日,下夜自习了,我们仍然在教室里点着蜡烛看书。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纷纷扬扬。这个时候平生第一次领会到什么叫“碎玉”,还有倏倏声呢。烛焰跳跃着,我一边剪去长了的烛芯,一边对她说:“何当共剪西窗烛阿”。她笑了笑,烛光映红了她青春的脸。
18岁那年,我和那个和我一起挑烛花的女孩,那个名字里含对了“落霞与孤鶩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女孩,一起走出徽州,去茫茫人海的京城寻着我们的未来。 造化弄人,也许一切都是上天安排。走过了五年多的风风雨雨、悲欢离合,我们仍然牵手一起。在曾经抽刀断水而又破镜重圆的那个日子,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感激。我感激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偏爱。
然而,那个人人惶惶如丧家犬的日子来了。 电话那头的她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丧失了平日的理智:她歇斯底里般要回家、坐飞机也要回家的决绝,对我“为什么一定要干涉她对父母爱恋的自由”的强力质问,今天想来,仍然让我后怕。我理解,女孩子嘛,大难到来,最终还是要依偎男人的臂膀。 我买了好些口罩和水果,骑着吱呀作响的单车,沿着白颐路大道,去她的学校。平日车水马龙的大道,彼时只有我响着吱呀声的脚踏车和昏黄的路光。她站立在风中,焦急而恐惧地等我。 不知道我当时的话语到底有几成道理。谢天谢地,她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她也终于答应留了下来。她的身后,是载着他们同学的车来车往。 不久,京城各大院校陆续封校。返家的同学也暂时不能回来。她也跟我说她庆幸当初的选择。 口字中间添个木,就是个“困”字:树儿被围了,就是困窘。人儿被围了呢?“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不幸,一言终成谶语。 封校了,里面的人儿无法出来。她终究无法忍受恐惧过后的孤寂,无法忍受生命突然失去了色彩。终于,她义无返顾地去无际的人海寻找着她的爱情,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在愤怒和痛苦中过去。保研确定下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她。五年了,我们都一起走过。每每到人生的路口,我们都能想起对方——我还记得农园爆炸时候,是她第一个给我发来问候的短信,尽管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破镜重圆。此刻,她是在为生计奔波,还是在教室苦读?我颤颤地问好友:我能原谅她么?或许,一切都是我的不好。 我同样颤颤地拨响了她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她有点惊讶,话语一如平日的温柔——-听到她即将嫁为人妇的消息,我木然如痴: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那天夜里,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一个人醉在静园的草地上,任凭好友打爆了我的手机。后来,听小师妹说,那阵子经常看见我叼着烟,乱着头发,在校园里无边地走。
(三)
休中阿,休中。行走得再远,又哪能忘了你的容颜? 休中真的是做学问的好地方,夏天在学校的亥山上经常能看到王维笔下“漠漠水田飞白鹭”,虽然当时我们也经常抱怨山上的白鹭,抱怨我们经常被它们响应自然号召的排泄物击中。 休中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尽管当年我们初中时候住的还是大通铺的老式房屋,晚上经常被老鼠们磨牙骚动的声音惊醒。尽管我们经常要几个年级争抢一个很小的足球场。尽管我们几乎没有用过电脑。尽管我们操场上的篮球架经常被雨水锈蚀得不成样子。尽管,尽管―――但我仍然喜欢我的休中:我的休中是顶着寒风在土操场上的晨跑,是停电时候挑着蜡烛苦读的晚自习,是图书馆里透过一本本书籍看外面世界的欣喜,是昂扬的眉,是青春的脸。 我怀念高中时候曾经借住过的那个简陋的小屋——它在休中亥山的缓坡之上,白天它是朱典尧老师的厨房,晚上,我倚着它的八仙桌读书演算。尽管它很简陋,很破旧,也经常有硕鼠们光顾,但那是我的草庐,我很怀念它。 开春的时候,我在这里读《平凡的世界》:我为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爱情感动,勉励自己人生定当坚强不屈;夏日酷热的午后,我在这里读《傅雷家书》,慈父对儿子那份深深的爱,一如凉风,轻拂我的心田;入秋了,我在这里读顾准先生的传记,先生“拆下肋骨作火把”的风骨,在我心中默默的播下为国家民族奋斗的薪火;冬日里,则倚着火炉,看李泽厚先生的《美的历程》,雪夜读美,今日想来仍是十分惬意。我的小草庐里,可以伴着山上的松涛入睡,可以在星星点点的蛙声中读书。 当时,那位后来考取清华的学长住在我隔壁。下夜自习了,经常是,他到我这来,我们冲上一些奶粉,就着昏黄的灯光,分享近日读书的快乐。 王禹偁有他的黄州竹楼,苏子美有他的吴中沧浪亭,我有我的徽州草庐。
我永远铭记着这样的镜像:狂风暴雨的夏夜,简陋的小屋子里面,两个青年彻夜长谈,谈经典,谈人生,谈未来。漆黑的夜,昏黄的灯光,青年人的理想和执着。 “那个时候的我们,更年轻,血液中有更多的东西还未褪去。”
套用梁治平先生回忆他的母校西南政法的文字,我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替代品来表达我对休中的感情[ 参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