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沁园春
雪》新读

钱理群先生的《毛泽东<沁园春
雪>新解》一文，认为词中的“风流人物”乃作者自说，是重申他早年立下的“集豪杰与圣贤于一身”的大志向。我也颇有同感。
明清时候的思想家王夫之有句话：“有豪杰而不圣贤者，未有圣贤而不豪杰者。”
毛泽东早年就立下志向。他在1913年湖南师范读书时候写的几句话可作参考：
“圣贤，德业具备者，豪杰，欠于品德，而有大功大名者。”
“有办事之人，有传教之人，前如诸葛武侯、范希文，后如孔、孟、朱、陆、王阳明是也。”
“帝王一代帝王，圣贤百代帝王。”
从上面的话来看，青年时代的毛泽东就有做“圣贤”的意思。少年好学，终成大器。少年立志，也成就他伟大人格。豪杰而为圣贤而且能和谐统一在一个人身上，唯有毛泽东一人，可谓是前无古人。
我们浏览他留世的诗词来，也不难看出这种思想与抱负。如毛泽东写于早年时期的《送纵宇一郎》（纵宇一郎即罗章龙）的“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激浪从滋始。”再如写于1925年的《沁园春
长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七律
长征》中的“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等。也正如姚雪垠在《革命英雄主义的千古绝唱》里说的：“在其（毛泽东）身上呈现出伟大人物的常有的复杂情感，即深刻而清醒的现实主义和想象丰富而乐观的浪漫主义的精神”。
“豪杰”，即“办事之人”，指建功立业，成就大功名者，乃一代帝王；“圣贤”，为“传教之人”，是指有自己的思考并形成思想体系的并影响后人的思想家，是净化灵魂、教化世俗的精神领袖。毛泽东既是“豪杰”——推翻了国民党政府，建立了新中国，成就了功名；又是“圣贤”——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军事、领导思想，并影响了后来之人。这都表现在他的《沁园春
雪》里。
《沁园春
雪》乃作者诗词里的精品，最早公开发表于1957年1日的《诗刊》，而创作年代是1936年2月。当初创作时正是红军经过千辛万苦，实现了战略大转移，达到陕北，不久东征进入晋西，并真正树起抗日大旗。此时巧遇瑞雪，本就踌躇满志的毛泽东诗兴大发，一挥而就，成此名篇。1945年抗战胜利不久，毛泽东赴渝谈判，将此词写赠柳亚子先生（见《七律
和柳亚子先生》“索句渝州叶正黄”）。同年11月14日传抄发表在《新民报晚刊》，此时正值共产党的七大召开，有其特殊意义。抗战的胜利，作为伟人，正式进入毛泽东时代。
《沁园春
雪》上下两片。上片写景，从雪入手，由雪收笔，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处着笔，到“”长城内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的顺笔拖带，渲染出北国风光之壮美；再由“山舞银蛇，原弛蜡象”、“红装素裹”的染彩，写出祖国山河的亮丽与气势。这雄奇、壮美、亮丽的全景式风景画，只能出自大家、伟人之手，就是关山月那豪迈水墨画，也望尘莫及。这与我开头部分所说的，都是“驱山走海置眼前”、“咫尺应须论万里”的大手笔，此也是一般帝王所难为的，更非闲情逸致之文人所能做到的。博大的胸襟，甚于帝王、豪杰的气度，实非庸人所为。真正是“长期的革命斗争培养其具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与革命英雄主义的伟大人格”，是“清醒的现实主义精神马克思主义的完美结合”（姚学银语）。面对“如此多娇”的“江山”，令我们不禁想起作者的另一首词里的话——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沁园春
长沙》），这也使人自然地联想到古代建立功名，成就霸业的英雄豪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和“一代天骄”的成吉思汗。但是令人遗憾的是这帝王、豪杰都“略输文采”、“稍巡风骚”，而不能真正成为“风流人物”，也就不配拥有这“如此多娇”的“江山”。那么，能与这“如此多娇”的“江山”相称的，真正能主宰大地万物的，就是“今朝”的“风流人物”。也可以说纠正作者自己吧。用刘勰的“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来概括这首词作者的思想，可以说是再恰当不过了。
作者自己曾经给这首词作注云：“雪，反对封建主义，批判封建主义的一个侧面。文采、风骚、大雕、只能如此，须知这是写诗啊！难道可以漫骂这一些人吗？别的解释是错的。末三句，是指无产阶级。”这也是人们历来对“风流人物”的解释众口归一的主要依据，即无产阶级及广大的人民群众。但我认为，真正的“风流人物”就是作者自喻，“自注云”只是自己的说法，“诗言志”、“言为心声”。在作者看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和成吉思汗，他们是帝王——只能是一代帝王，但是只是武功有余而文采不足，不仅是文采不足，是没有自己的哲学思想，永远不能成为“圣贤”——百代帝王。李璟、李煜有文采却是亡国之人，非豪杰，亦非圣贤。而词作者，既建立功业，又有文采，有自己的哲学思想——发展了马克思主义，超越了前人，成为“传教之人”，圆了“百代帝王”之梦——代表劳苦大众且行使权利、义务的梦。
（此文发表于1997年的《语文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