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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人(两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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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一通忙乎。最后,把行李往肩上一抡,带着老婆孩子,走人! 民子说,坐上火车,我才觉得后悔。这才是扯淡呢,你说,我打死个狗干啥?它毕竟是个哑巴牲口哇。 我无言以对。 民子说,后来我又一想,打死就打死了。去你妈的吧。谁叫你投错了主呢?算你倒霉,活该! 我说,村长知道这事吗? 民子说,怎么不知道。我正埋狗的时候,叫张二×碰上了。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啥也没说。当时我就知道完了,他非坏我的菜不可。你不知道,张二×就是顶替我爹的会计。他把老婆都给村长用,这事儿他能不告诉村长?操他个祖宗的。 民子又说,他告诉了也好。听村里一个亲戚讲,当时,村长差一点没把眼珠子气蹦出来。他咬牙切齿地在村子里放风儿,说不管谁拿住我,都有重谢。说实话,我倒不怕那个鸡巴村长。关键是他那几个儿子,无事不干,个个像牲口,惹不起。 我说,有机会的话,我就举报你。看那个村长能给我什么重赏? 民子凄惨地笑了…… 到了北京以后,几经周折,民子才开了那家杂货铺。生意也算过得去,但是,整天乐乐呵呵的民子,却一直没走出那件事所留下的阴影。就连春节,他都没敢回老家去过。 去年春天,一个从省城来的朋友在一家医院做心脏造影手术时,出现了心衰。人被急救过来之后,我和他妻子颤颤惊惊地在医院守候了一天。到了晚上,朋友渐渐脱离了危险。朋友的妻子便几次三番地催促我回家休息。说如果有事,她会马上给我打电话。 我租住的那个十几平米的房子里没有电话。所以,夜里,我就一直没有关手机。 手机没关掉,人也就差不多是一半在醒着。似梦非梦中,那个小东西突然揪心地奏起了音乐。 我一骨碌爬起来,去摸手机时,心都哆嗦了。 电话却是民子打来的。 谢天谢地,这时候你还没有关机! 我说,你快吓死我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 我和老婆孩子都被收进来了。大哥,你得想法儿捞我们。 我问他因为什么被收进去的。 不为什么。是我们半夜里出来……咳,算啦,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总之,你要帮我一把儿。不然,我们就被遣返了。 我问他,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说完,电话就挂断了。像是有人在催促或者被人制止了似的。 我知道民子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可我又不能不管。 放下手机,我失眠了。 把民子一家弄出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这之前,我差不多把电话本都给翻烂了。最后是朋友托朋友,拐了不知多少道弯儿,才找到一个正主儿。 朋友的朋友,把电话打过来说,你去吧,那个警察也是个写小说的。 谢天谢地,那一会儿,我差点没喊出小说万岁来。 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警察都喜欢写小说,多好哇。可是,一见到那个写小说的警察,我还是禁不住有些害怕。看来,警察还是大于小说啊。 是个三十岁的小年轻。 我怯怯地报上家门,又笑笑地递上烟。 写小说的警察对这些好像都不感兴趣。他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叫我先交钱,后放人。 我厚着脸皮说,能不能不交钱,或者少交点? 他说,那可不行。我一个小“撒拉密”,哪有那么大的权利哇。您说是不是? 我没有吱声。 我觉得我脸上的表情都硬住了。 …… 民子倒是知足。一见到我,激动得什么似的,土黄着脸,一个劲儿的阿弥陀佛。 我觉得事情办得不太理想(几百元的罚金哪)。 民子表示,这就谢天谢地了。否则人数一够,就被装进车皮,遣返了。他说,要是那样的话,就更操蛋啦…… 民子的媳妇立在一边,红着眼圈儿,对我笑了一下,就转过脸去,空空地看着别处,一语不语。民子的女儿却燕子似的扑到跟前,拉住我的衣角说,伯伯,你怎么也来啦? 我说,伯伯接你们回家呀? 她拍着两只小手,蹦蹦跳跳地说,太好啦,太好啦,我们回家喽…… 晚上,我把民子一家请到我的餐馆吃饭。算是给他们压惊。 民子很感动。但只喝了几杯,便不想喝了。说是准备一下,晚上还得去烧纸呢。 这民子一家就是昨天夜里去烧纸时,被夜查的联防人员碰上带走的。民子的媳妇没有暂住证。民子有,还差几天到期。递过去,人家看都没看,三把两把的,就把那个小本本儿撕碎了……民子说,听说,每天收容多少个外地人,是有名额的…… 我说,还去烧? 民子点点头,说,大哥,今天是我爹的祭日啊。昨天没烧成,今儿个说啥也得去烧上几张。不然,我爹还不得在那边骂我呀。 民子的媳妇也说,我们那疙瘩,有个习惯。人在外地,逢亲人祭日,或过年过节,不能回家的,就到十字路口,烧几张纸儿。算是寄钱。管事不管事儿的,也算是尽个心思罢。 出于友情,也是被民子和他媳妇的一片孝心所感动。我决定陪民子一家去烧纸。 我们是小半夜才打车出去的。这一次民子不敢就近了。车已经跑出了三环路,民子还不停地说,再走走,再走走…… 终于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民子让车停住。让媳妇把睡着的女儿喊醒。一家人下车了。 我坐在车里,摇开车窗。 夜幕下,一座城市睡着了。空空的十字路口,像一场谢了闹剧后的舞台背景,呈现着一种憩息状的安静与神秘。我看见,民子这走走,那转转,终于在一个(看来是他认为比较合适的)地方站住了。 他往四下里看看,然后,把纸放在了地上。 他跪下去了。 他媳妇也跪下去了。 三岁的女儿,却在后边站着。声音娇脆着,妈妈,怎么还烧纸呀。 我们这是给爷爷寄钱花。 爷爷在哪?他不是死了吗? 是呀,他在东北。 东北是哪呀? 东北是咱家呀。 妈妈…… 女儿还想问什么。却被民子吼住了,嘞嘞个啥?你给我跪下! …… 纸已经点着了。冥冥中,火苗儿瑟瑟地窜起来。一家三口,剪影似的跪在火光里。高一句,低一句,男一句,女一句,同时,还夹杂着一个稚嫩的童音(像是民子和媳妇的回音)——在深夜里,飘飘渺渺,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爹,我们给你寄钱来啦。 爷爷,我们给你送钱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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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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